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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仁宗历代进士科考解》,沈耘整整花了五天的时间,才堪堪抄完。
并非他的速度昙花一现,而是研读这本书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抄录的时间。五天下来,沈耘自认对于这几十位进士的文章,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甚至于对于未来的科考,都有了长足的认识。
下次发解试,沈耘不觉得自己会被再度黜落。
当书本搁下,手中长舒一口气,沈耘微笑着将手中厚厚一沓纸用粗麻纸包裹起来。
这本书委实太厚,自己家中的这些东西,压根就没法进行精美的装帧。只能拿回城里,让那老管家找人来帮忙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已经是八天过去了。沈耘并未有丝毫的耽搁,终于在第九天早上,将所有的书本都收拾起来,准备进城往那范家送去。
将银瓶儿送出去玩耍,沈母走到沈耘这屋里,掏出那散碎的银子,交到沈耘手里:“孩子,到了城里,你且再扯几尺布来。”
沈耘很纳闷,原本的布料足够他们二人的衣裳,这再多买一些来,岂不太过招摇?
见沈耘一脸不解,沈母笑笑,略带宠爱地看了一眼院子里,似是能看到那一个人蹲在树下捡树叶的银瓶儿:“过几日,你便要送银瓶儿回宁西堡了。”
“你姐姐家里今年也不好过,扯几尺布,一并送过去,好给他们一家填身衣裳。过年来的时候,我看你姐夫那裤子上,还好大一个洞。”
沈耘点点头,接过了银子。
印象中大姐沈桂是个很能吃苦的女子。
只是嫁过去后,朱阿明家与自家也差不了多少。况且朱家兄弟两人,朱阿明老父又偏爱幼子朱阿亮,以至于二人刚成了婚便分了家,只留给朱阿明八亩旱地。
两夫妇生了银瓶儿,又在八年前生了个男孩儿唤作朱金辉。这一下子家里吃粮的嘴多了,地里的守城,若是年岁好些,尚能养活一家人。年岁不好了,便如沈耘家一般要青黄不接。
一家几口紧巴紧过日子,还要算上那偏心肠的老父母时不时来要粮食,若非姐夫农闲时节还能做些泥瓦匠的事情,生活绝对是艰难的紧。
沈耘也不是小气的人,一下子有了一两多银子,虽然自己还要照顾家里,但些许布料还不会放在他心中。
用桐油布再度裹了包袱,沈耘才婉拒了银瓶儿一道去城里的请求,独自往成纪县城走去。
成纪县一如往常的平静。
沈耘走进城里,忽然想起当日允诺了那老管家,今日要带一方自己的印鉴前去。
城里做这般营生的地方很多,最为常见的便是字画铺。说是售卖字画,实则还兼着文房用具与文人用品的营生。随意走入一家店中,便听得那掌柜客套地询问:
“公子前来,所为何事?本店有精良的湖笔,上好的宣纸,还有顶尖的徽墨,若是想要歙砚,本店也能给公子弄来。”
这一件件,都是文士们颇为推崇的用具。
奈何沈耘手里这点银子,还等着县里征税的时候用,哪里敢如此破费。
“我欲掌柜替我治一方印鉴,不知可否?”
印信这等物什,店里自然是售卖的,掌柜很是欣喜地笑笑:“不知公子需要什么材料,滑石、玉石或是软铜?”
想也不用想,沈耘回答:“滑石,我现在便要用的。”
比起软铜和玉石,滑石刻印不过一两刻时间就能完成。若是质地坚硬的玉石,少说也是一两天。更不用说稀缺的软铜,只怕收材料都要好些天。
哪怕是再小的生意,这掌柜都未露出一丝不耐烦。
字画铺这个行当便是如此,有些人来这里,只买三四文钱的宣旨,又或者只买一块松烟墨,可日久天长累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买卖。
果然是各种熟手,掌柜取来一块外观碧绿的滑石,只是让沈耘想好了字号,不过短短一刻功夫,便在那滑石低端刻上了几个行楷阳文。
似是觉得这般有些糊弄,又取了别的刀具,在滑石顶端处,依着滑石颜色的纹路,勾出几朵小巧的花来。又拿扁平刀在四周琢上回形花纹。
精美的样子让沈耘暗叫一个好字。
完成这一切,取了印泥拓印一个图样,“陇间半农”四个字跃然纸上。掌柜将印章与拓印一并交到沈耘手上,这才缓缓说道:“五十文钱。”
沈耘暗自咋舌。
乖乖,这都快八升米的价钱了。
奈何终究是要出这个钱的,一方印章,估计要陪自己一辈子。虽然滑石价格便宜,但掌柜的手工可不便宜。
自怀中掏出那些散碎的铜钱,数数,五十文钱推到柜台上,沈耘这才怀着两样东西继续往范府走去。
每一次来到范府门前,沈耘都要被这奢华所震撼。后世这么一套房子,只能存在于各个保护区和私人会所。
若要说个人修建,只是建房的土地,估计都能被审核好几年。更不要说已经很少有人烧制的青砖,以及精巧的木雕和彩画。
敲敲门,转眼间门子便露出了头。
看到是沈耘过来,直接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前几日听全叔说,沈公子要抄录五本书,而且还是好几本厚厚的东西。不想四个人里头,居然是沈公子第一个来。”
沈耘有些奇怪:“那吕芳没来?”
“吕公子托人说了,这几日要拜访州府中不少贵人,临赴京师前必然会将《道德经》送来。至于其他两位,没有音信,想来还在抄书。”
沈耘暗道,这吕芳当真是有些傲气了。既然先前约定好了要十日内交付,他还是提前拿了银子的,居然还敢这般拖延。传扬出去也不怕坏了名声。
点点头,沈耘便被带到了先前到过的那个书房里,门子上了茶水,便匆匆前往寻找老管家了。
嗅着那提神的茶香,浅啜几口,门外便响起脚步声。
沈耘刚刚起身,老管家便已经走进来,看到沈耘,一脸遗憾地说道:“我家主人只当沈公子后天才来,今日便约了几个老友到城外办诗会去了。”
“看到沈公子那幅字,老爷当真高兴地一整夜没睡着,一个劲临着公子那几个字。次日双眼通红,还犹自抱着睡倒在榻上。今日去诗会,依旧带着去了,说是要让他那几位老友开开眼界。”
“小子惶恐,当不得尊家主如此看重。好在此次前来,乃是将之前几本书全部抄录完毕,想来也不枉老先生一番好意。”
“当真,全部抄完了?”
老管家一脸错愕。
他确实在四人中比较看重沈耘,因此给沈耘的书籍,也多是在科考时用的上的。不想沈耘却这么快便抄录完毕,只怕自己的一番心意要枉费了。
沈耘点点头:“非但抄完了,还记住了。尊家主当真厉害,这里头不仅有不少珍本,更兼这《仁宗历代进士科考解》,若非在朝中有些关系,怎能落到秦州这等偏远地方来。”
“那韩子华韩府尹此人,你以为如何?”
沈耘愣了一下,瞬间明白这是老人家在考验自己。点点头,回想了一番韩绛在庆历二年壬午科中的文章,开口回答:“韩公为人正直,遇事决绝,有宰辅之能。”
老人一脸笑意:“韩子华若知道有人这么评价他,想来必然是高兴的。不过,若让他知道品评者是个后辈,必然要找你拼命。”
一句玩笑话,说明老人对与如今已是开封府尹的韩绛并没有多少尊敬。
但显然他很满意沈耘的用功。
能通过一个人的文章而对一个人产生比较公正的评价,这是需要花费很大功夫的。
而沈忘心中,则是越发好奇起这家的主人到底是谁了。连前身的记忆中都没有多大的印象,果然是神秘到了极点。
既然是老管家当面,沈耘也就不再迁延,将放在桌上的包袱打开,从中很是珍重地取出四本装订好的书籍,交到老人手里。
“这是四本内容比较少的,沈耘倒是可以代为装订一二。”
老人翻开了书本,随意扫了两眼,看到一整本全都是一般的字迹,连半点潦草都没有,看向沈耘的眼神,越发满意起来。
连连翻过四本书,看着那封面都没有错过的瘦金体,老人满脸笑容:“这下主人回来,不知又要几天几夜合不拢眼了。还有一本呢,那东西可是我冒着风险交给你,可莫要遗失了。”
说的正是沈耘认定的那本神书。
沈耘将粗麻纸包裹的厚厚一沓纸递过去。
“太厚了,家中的工具装订起来终究有些不好看,还是交给城里的匠人来做。”
而后又拿出原本,放在桌上:“若非老先生宽厚,沈耘如何能得如此指点。若是一如先前一般懵懂,莫说下次科考,便是再考三次五次,依旧只能在家中躬耕天幕。”
沈耘恭敬的态度,显然让老人家很是舒心,将打开的书页看了几张,便笑眯眯地说道:“往后家中若有书籍损毁,还是找你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