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衡的沉思突然别人打断了,在人潮外面,梁子衡感到他的衣角被人微微拉扯。
低下头去,就看到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女孩有些畏惧地看着自己。
梁子衡认识她,而且还经常见过。只不过这个丫头经常低头不语,每次看到梁子衡都像看到恐怖的东西一样,让梁子衡每次都很无奈。
她就是苏灵清,怯生生地看着梁子衡,欲言又止,似乎又被梁子衡的面瘫脸吓到了。
“有事吗?”
梁子衡抱着肩膀,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很怕我的吗?今天怎么胆子这么大了?”
梁子衡连续几个问题,问的苏灵清脸颊通红,低下头去不敢正视着梁子衡。
“不说我就走了……”
梁子衡扭过头就走,留下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苏灵清。
自从苏灵清进府以来,从来就没有和梁子衡说过一句话,反正好像除了苏钰以外,就再也没和第二个人说话了。
久而久之,县衙的人都快忘了这个人存在了,而梁子衡每次问她什么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更多时候就是一言不发。
梁子衡知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就遭到的马贼祸害,在这个视贞洁如性命的年代,对女子来说不亚于比死亡还痛苦。
这个小女孩子还会识文断字,就是有时候笨了点,梁子衡心里不放心她。会读书的人就说明她的家里环境不错,家里殷实才会有读书的资格。
梁子衡知道苏钰是出于同情和愧疚才会收留苏灵清,可是梁子衡对苏灵清的怀疑一点也没有减轻,所以梁子衡才会千方百计的想要跟苏灵清套上近乎。
苏钰决定的事情,梁子衡动摇不了,梁子衡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苏钰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梁子衡看得出来,苏灵清是有事求自己,然而梁子衡并不想搭理苏灵清,想冷落她一下,好让她知道被冷落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梁子衡一路走走停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说实话苏钰把蓝田县发展的还不错,至少有点像襄阳城的样子了。
刚刚结束了动乱,蓝田县再次商机勃勃,商人多了,那么游手好闲的人自然也多了。梁子衡在蓝田县也是一个名人了,蓝田县哪个不知道蓝田县的梁县尉是万人之中去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英雄好汉?
梁子衡卖了一个糖葫芦,一路上溜达着,那些游手好闲的人都很有默契地管好了自己的手。几个地痞无赖还上前请个安,热情地喊着梁二老爷。
蓝田县现在只有一个县令,一个县尉。县丞自从被苏钰拿下了以后,就一直空缺了。朝廷没有安排人走马上任,说是吏部衙门的那些候官们都不敢来蓝田县,说是苏钰是会吃人的女妖精
不过这样也好,也乐的自在。
梁子衡一边点点头,一边应和着。他从来没有看不起这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相反梁子衡心里对他们还有些好感,不止是梁子衡,蓝田县的老百姓们对这些地痞无赖的感想也好了很多了。
因为这些人在蓝田县危难的时候,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组成了一支守城军。虽然他们在这次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很小,但是依旧不影响他们人前人后地吹嘘着他们的英勇功绩。
自从回归了地痞无赖的身份以后,这些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欺男霸女打架斗殴了,而是乖乖地领着商贾们的保护费,开始正经起来了。
这就是民风好转的,虽说做不到太平盛世那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优秀传统风气,可是来蓝田县走马上任不到半年的苏钰,已经足够感到满足了。
梁子衡头一次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感觉到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梁子衡故意走的很慢,心里是真的乐得开心。他巴不得苏钰就在蓝田县当一辈子县令了,不过这有些不切实际。
十一月份关中天气变得特别冷,梁子衡还是穿着一身中衣,寒气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特别是北方的这种干冷。
在南陈湿气特别重,一到冬天的时候,就是透到骨子里的那种湿冷。以前的梁子衡还是赤身露体,春夏秋冬,四季不变的习武。
蓝田县城并不大,梁子衡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城门口。城门旁的告示牌上围着许多老百姓,那是梁子衡自己贴的,因为一大清早蓝田县的县兵差吏就跑出去帮助难民开荒去了。
梁子衡眯着眼,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迹,字迹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总体上看来,还是别有特色。
上面写的是蓝田县来了上差,要提拔苏钰上长安当大官来着。
梁子衡会心一笑,看着一个县兵挤了进去,将那告示撕了下来。这一切不过是梁子衡耍的一个小手段罢了,梁子衡不知道苏钰能不能抵挡住来自长安城高官厚禄的诱惑,就只能通过民心来挽留苏钰了。
梁子衡不是苏钰,没有那么强烈的政治嗅觉,更感觉到不到长安城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对于梁子衡来说,他只是单纯地希望苏钰能够留下来。
留下来,哪怕过完这个年……
说不定过完这个年了,苏钰就不会想着去长安了,也许不太可能……
可是至少,梁子衡觉得苏钰不必再去看卫慕言迎娶徐家大小姐了,也不必去面临那些大齐的官员的攻击了。
梁子衡单纯的想,苏钰能过一个好年罢了。
梁子衡只是停了一会儿,就像城门外走去了。路很大,作为大齐的驰道,蓝田县的路一直都很好走。
然而梁子衡却一直像郊外走去,路上尽是一些碎石子,让一直跟在后面的苏灵清走的很难受。
最后梁子衡停了下来,转过头去,戏谑地看着苏灵清,问道。
“一直跟着我,就是不说话吗?”
“…………”
苏灵清还是沉默着,沉默地盯着脚尖,不知再想着什么。
“那好,那我走了……”
梁子衡作势就要转身离去,却被一声清脆的声音叫住了。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好听,那种直透心里的好听。
“别走!我……我说……”
梁子衡再次转过身子,歪着头,看着这个神秘的小姑娘。
“我想跟你学功夫!”
苏灵清说的很坚决,寒风打在她的脸上,红扑扑的显得特别可爱和好笑。
“你想报仇?”
梁子衡问道,又怕苏灵清听不明白,又再次强调了一遍,“你想向苏钰报仇?”
苏灵清说要学功夫的时候,梁子衡立马就猜到了苏灵清肯定知道她们蓝家的遭遇是有苏钰的影子的。
蓝家的人不是傻子,同样的蓝钦更不是傻子。杀死蓝钦真正凶手从来就不是苏钰,是长公主殿下亲自逼死了蓝钦,是黄天生和他背后的清流们逼死了蓝家。
蓝家人是一个悲剧,明明不适合朝堂,却一股闹地钻进朝堂的斗争之中。蓝家人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也能说蓝家是成也长公主殿下,败也长公主殿下。
或许,如果蓝钦不抱上长公主殿下这条大腿,而是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蓝田县候过日子,就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了。
有人说爬的多高,就摔的有多惨,多半不过如此了。
这些道理梁子衡看得通透,苏钰也看得通透,所以他们才会给蓝家留下了香火。蓝钦也看得通透,只不过醒悟得太晚了,而梁子衡是怕苏灵清看不通透。
不管身处哪个地方,哪个王朝,哪个时代,都是一个看脸的世界。苏灵清年纪轻轻,却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胚子,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没有人不会喜欢这个的小女娃。
苏灵清又低下了头,被梁子衡说中了心思,苏灵清却没有恐惧。过了一会儿,苏灵清才抬起头来,说道。
“虽然我心里有恨,却不知该恨谁。她毁了我的家庭,却又救了我的家族。蓝家家主待我像亲闺女一般,让我跟小姐少爷们一起读书,我却不能为他们报仇……”
“我希望学功夫,学好功夫,让自己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一个不会被抛弃,不会被牺牲的人。我只想努力地活下去,我不想被抛弃……”
苏灵清说完,又低下头了,滚烫的泪水滴在打了霜的冰冷的石头上,散发出一缕缕白色的寒气。
梁子衡有些愣住了,不知道是该感叹什么,一个小姑娘,把复杂的大人的世界看得那么通透。
蓝钦是一个被抛弃的悲剧式的人物,从高高在上的豫州上将军,一夜之间身死异处,家破人亡。
他就是被抛弃了,被下面的三大家族抛弃了,被长公主殿下抛弃了,被朝廷抛弃了,也被苏钰抛弃了,甚至很有可能元和帝压根不知该还有蓝钦这个人存在过。
然而苏灵清却看得通透,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却比蓝家一百多口人看得还通透?
就在这个时候,梁子衡突然好想苏灵清看得不通透,人啊难得糊涂,糊涂一回又该有多好?至少不用活得太累,也没必要把大人的尔虞我诈强加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上。
“求你了!”
苏灵清直接跪了下来,低着头,丝毫不在乎地上的寒冷。
对于苏灵清来说,她并不想变成一个废物,一个毫无价值被抛弃的废物,所以苏灵清就想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梁子衡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向苏灵清走过去。走到苏灵清的身旁,梁子衡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在了苏灵清的面前。
“赏你的……明天卯时在大院子里等我。”
苏灵清抬起头,眼睛还泛着泪花,小脸冻得通红。苏灵清呆呆地接过糖葫芦,跪在地上忘了起来,直到看到梁子衡已经走远了,苏灵清才反应过来,梁子衡是答应教自己功夫了……
第二天辰时,大清早的苏钰头一次起的这么早。昨天晚上欢呼的蓝田县老百姓围在县衙外,直到晚上宵禁了才散去,可把苏钰累得难受。
苏钰第一次觉得,宵禁这个东西还是有用的,最起码再怎么闹事的老百姓也会在日薄西山之前乖乖回家抱老婆去。
推开门,苏钰愣了一会儿,关上了门……
“我还没睡醒?”
苏钰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感觉到醒人的疼痛,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再次打开门,苏钰犹疑地看着门外大院里。梁子衡上身依旧什么都没穿,身上伤疤狰狞交错着,扎着马步。
很正常的情况,然而梁子衡左边却有一个小女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也在寒天里扎着马步。
苏钰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这才发现真的是苏灵清那个丫头?!
苏钰有些懵,但是感觉两个人都特别专注,似乎忽略了苏钰的存在。苏钰本想问什么的,可是时间不等人,苏钰今天起这么早是真的有急事的。
出了蓝田县县衙,苏钰觉得今天大家伙都不正经了,一向起的很晚的苏钰突然起的很早了?只知道欺男霸女的尉迟熳竟然学会喂鸡了?每夜都是宿醉的商歧竟然爬起来看书了?
一切的一切都很反常,让苏钰自己有一种还没睡醒的错觉。
茫然地走到城门的时候,路上的老百姓们都亲切地跟自己打着招呼,苏钰麻木地点点头,苏钰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种茫然的情绪。
走到蓝田县西城城门口的时候,苏钰老远就看到了郑王爷一行人在等着自己了。
苏钰不是跟着他们一起去长安城的,而是来送行的。
“苏堂尊可真是贵人啊!让老夫等了这么久。”
郑王爷今天突然打趣了起来,竟然敬称苏钰为苏堂尊,而不是苏家小女了。
苏钰知道郑王爷这是在与自己平辈论交了,而是一口一个苏家小女。
苏钰诚惶诚恐地拜道:“昨天公务特别繁忙,下官今早就起晚了。”
昨天那个大的动静,蓝田县这个小小的县城几乎每个人都在欢呼,是个长着耳朵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了。
恐怕最气的就是昨天的那个凤鸣卫的女官,正气呼呼地看着苏钰,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那么苏钰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希望下次我们见面,还是在蓝田县……”
郑王爷轻轻说道,意味深长。
苏钰笑了笑,也回道。
“王爷说笑了……人生不过白驹过隙,烂柯沧海,谁又说得准么?也许是在蓝田县,也许是长安城,又或许是在随意哪座城。”
郑王爷叹了口气,只好说道。
“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