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探视时间到。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走进病区。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唐装,黑色的盘扣儿看上去十分考究,一双老布鞋,头发上摸了些头油,头发有些反光,由右至左平铺着,勉强遮住了头顶发亮的头皮。他的左手拿着一个手串儿,走路的时候还在把玩,身后跟着三个年轻人,毕恭毕敬的拿着皮包,脸上写满了“谦卑”二字。
那男人一路走来,停在楼道里,给了身后的年轻人一个眼神,年轻人立刻小跑着到护士站,问:“护士,王建国住几床啊?”
护士看着这群人,觉得怪异,但也没说什么,她查了一下病人名单,说:“十床。”
“怎么去啊?”
“那边,第三间病房。”护士指了个方向。
“谢谢啊,护士。”年前人很有礼貌的样子。
“不客气。”回了一句,悄悄的看看那群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年轻人回到男人身边,恭敬的说了询问结果。那男人右手背在身后,拿着手串儿的左手向十床的方向抬了抬,一言不发的走了。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路过的医生护士纷纷侧目而视。目送着他进了病房。
王建国的儿子知道爸爸乖乖的来了医院,专程请了假赶回来。他买了些水果,正坐在床边剥桔子。
门口进来几个人,王建国见到那人马上站起身,鞠了一躬:“李师父!您怎么来了?!”
儿子并不认识来人,但也站起来。
“来参加学术会,顺便来看看你。坐吧。”李师父笑了笑,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几个年轻人毕恭毕敬的站在他身后,“怎么住到西医院来了?”
“去过中医院了,说要做射频消融。”王建国满脸的委屈。
“现在的中医院啊,忘本了。”李师父叹了口气。
王建国的儿子打开柜子,拿出几个一次性纸杯,倒了水。
“小王啊,我昨天帮你卜了一卦,你啊,今年有一劫。”李师父半闭着眼睛,叹气摇头。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也是一脸严肃。
王建国慌了神,站起身,道:“李师父,怎么办啊?!”
“不用着急。我算了算,你跟这个医院也算有缘,你就在这儿治吧,有有缘人,能帮你一把。”他给身后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马上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手串儿,双手交到李师父手上,李师父看了看手串儿,满意的点点头,道,“带着这个手串儿,会帮你遇到有缘人。”
李师父把手串儿递给王建国,准备等他拿了就说价钱。却没想到,王建国听了这话,并没有伸手。他一拍大腿,说:“李师父,我知道你说的有缘人是谁!”
李师父楞了一下,说:“是谁不重要,随缘就好。”
王建国到是心急,说:“师父,你去指导指导她,我不做什么射频消融了,我吃汤药!你去教教她!”
说完,王建国拉着李师父洗袖子就往外走。身后的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也只能跟着去了。
儿子越听越傻眼,隐隐的觉得这李师父有点儿像骗子,心中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跟在身后。
王建国拉着李师父到了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推门进去,赵远志和夏辛夷都在。
赵远志抬起头,见王建国带着一大群人进来,着实吓了一跳。他转过身,问:“有……有事吗?”
王建国敷衍的说:“我找夏医生。”随后便掠过了他,径直走到夏辛夷面前,“夏医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大师。”
夏辛夷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看赵远志,这通水管的在后面幸灾乐祸的笑着,还去搬了椅子过来,请那群人坐下。儿子也坐下了,不过另外三个年轻人并不坐,执意站在王建国和那个陌生人身后。
夏辛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可这通水管的倒也算有良心,又拿了把椅子,坐到夏辛夷身边。
赵远志对那些人说:“您有什么事啊?”
王建国看看赵远志,并不想跟他说什么。
夏辛夷看出了苗头,说:“赵医生是我的上级医生。”
王建国没了法子,说:“赵医生,我还是想用中药治。我也不想坏规矩,就是想让李师父指导指导。”
夏辛夷看看那个王建国口中的李师父,又看看赵远志。那李师父的左手腕上带着手串儿,右手不住的手串儿上摩挲。
王建国笑笑,接着说:“李师父是咱们市中医药大学的副校长呢,调到外省的中医院去了。”他崇拜的看着李师父,接着说,“是中医药大学的附属医院对吧?”
李师父不置可否。
夏辛夷听了倒是觉得蹊跷。本市只有一所中医药大学,没听说有这么一号副校长,附属医院也只有本市有,什么时候搬到外省去了?
她心里大概有了数,笑着说:“这样啊,李老师,中医我就是学了点儿皮毛,您指导指导我用药吧。”
李师父看面前的小丫头,应该没什么本事,在西医院工作,能懂什么?他微微一笑,说:“开方子吗,还是要辩证,你就看着开好了,什么清热解毒的,活血化瘀的,消肿散结的,利水通淋的,补肾健脾的,温经散寒的,这些药啊,都用上,综合着来吧。”
王建国看着李师父,不停地点头,又看看夏辛夷,满是期待。
夏辛夷听到一半儿,就差点儿笑出来,这李师父就是把书上的治法挨着个儿背了一遍,别说,背的还挺溜儿。果然是个骗子。
夏辛夷略作思索,皱着眉,叹了口气,道:“中医好难啊,要不您再说的具体点儿。”
赵远志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转头看看夏辛夷,不知道她有什么幺蛾子。
李师父轻轻一笑,说:“你看他,还是以虚为主,所以呢,要以补虚为主,你就用四君子汤吧。”
王建国听了很是开心,附和着:“对对,四君子汤,这个我知道。”
夏辛夷眨眨眼:“以补虚为主,怎么清热解毒啊?”
李师父听了一愣,接着说:“补虚的药物,热啊,容易上火,当然要加清热的药啊。”
夏辛夷恍然大悟似的:“哦!原来是这样。可是……”她看似很困惑的样子,“他舌苔黄腻,这难道不是湿热中阻吗?”
“那是因为他体虚,导致气血运行不畅,才出现的湿热。”李师父的语气有些急迫。
“既然有湿热,那为什么要温经散寒呢?”夏辛夷眨眨眼。
“你到底懂不懂啊?!”李师父一脸的恼羞成怒。
“我不懂啊,不懂才问嘛。”夏辛夷一脸的人畜无害。
李师父站起身,火气冲天的说:“这医院水平不行!”他对王建国说,“你愿意信我就信,不信就算了!”
说完,他带着人,怒气冲冲的走了。
王建国和儿子突然懵了,刚才还学术讨论呢,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赵远志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办公室里有些其他人,也被那个李师父最后的几声吼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夏辛夷笑了,对王建国说:“中国人对中医有一种先天的悟性,似乎都能听懂,但是这种悟性是把双刃剑,中医理论很复杂,似懂非懂的最容易出岔子。”她见那两人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接着说,“我就是中医大的学生,我们学校没有这么一个副校长,我们所有的附属医院都在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