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周助先生:
一路承蒙照顾,必将感怀在心。
.——いさみ(isami)】
从宗善那里接过的纸张上,正写着这样两行字迹。
周助无言地看过isami的留言,把它叠好收到了怀里。
“近藤大人,还有这个……”
一边说着,宗善又拿出一方风吕敷,当着周助的面解了开来。
“虽然只是雀的眼泪的程度,但还请收下。”
是判金,足有三十两之数。
却不知该说是小樽屋出手豪绰,还是这名叫宗善的番头——或是那还未露面的盐田津五郎将isami的事情看得极重,才会拿出这么丰厚的报酬吧。
“isami呢?”
近藤只瞧了金子一眼,便即抬起了头,和宗善那双总是眯得细细的眼对视着。
“在室内歇着呢。”
“你们早知道她会来这儿了?”
“是——平助先前已经托人带来了信。”
“哦,是嘛。”
近藤狐疑地打量着宗善,可对方的表情却毫无破绽。
“你看见isami身上的伤了吗?”
“看见啦。真是可怜,是在路上遇上盗贼了吧?”
“名叫与七的家伙,你识得吗?叫静海和犬藏的呢?”
“都是些没印象的名字那……如果是过去来过的客人,老朽一定会记得的。”
“那见崎组呢?”
“这倒识得——是这儿的地头无赖,头儿叫‘恶犬的堪七郎’,但和小樽屋倒无甚瓜葛。”
“是嘛……”
周助摩挲起下巴来。
“那孩子,你们怎么处置?”
“这个年岁的女儿,当还是要请老师教她歌舞和茶艺;待她年岁大些了,就在店里寻觅个年轻干练的掌柜与她成婚,好让她来继承店铺——当然,小店自会为她备上嫁奁。”
周助一惊,讶然道:
“你这区区一个番头,又怎能决定店铺继承的大事?”
“不,不是——”
宗善摇头道。
“这是津五郎大人的意思。”
周助攒紧了眉。
“为何这般看重isami?”
“哎呀,想来您不知道吧?”
“什么?”
“故去的平助大人,原本是津五郎大人的表兄呀。”
*
Isami被带到一间客室,接着,那被唤作中太的小伙计就立刻一句话没说地离开了。
Isami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总觉得有哪里让人不舒服——isami想。
明明是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和室,新铺的榻榻米也泛着让人舒适的清香,可isami却宁不下心来。
她觉得不知在哪里,正藏着什么脏污的东西。
而在这么想的时候,鼻尖也随之萦上一股奇异的臭味儿来。
简直——就像是什么东西在腐烂一样的臭味儿……
Isami伸长了颈子,在屋内打量着。
壁龛那儿……似乎没藏什么东西。
Isami走过去,掀起了上面挂着的能阿弥的水墨画,可却依然什么也没找到。
味道是哪里来的呢?
——正当isami这样思索的时候。
声音响了起来。
吱呀、吱呀地。
虽然是很轻微的声响,却有着异样的沉重感,就仿佛拽着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似的……
Isami凝神听着。
那声音越去越远了。
她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来。
Isami来到房门口,用尽可能轻的动作,拉开了拉门——
一个人也没有。
而那股腐臭的味道,也随之消弭了。
isami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再度把手放在拉门上。
正当门要被拉上的一瞬间……
“——喂!”
“——?!”
眼看着isami一个收势不及,竟就后退着撞到壁龛上,中太忙放下手里的物事,慌慌张张地跑到isami的身边来。
“没、没事吧?吓到你了吗?”
“呼、呼”地,isami急切地喘着气,而那窄窄的胸口,也随着上下起伏着。
没事——仿佛在传达这样的意愿似的,isami“唰啦唰啦”地用力摇起脑袋来。
“是、是吗……”
中太伸出手来,让isami搭住,再微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话说回来——”
中太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旁侧的壁龛。受刚才那一撞的冲击,原本挂在上面的能阿弥画,此刻已经掉在了地上。
咕嘟地、中太吞了一口唾液。
“闯、闯祸了呀…”
他一边自语,一边提起了画轴,引长了身子想要挂回墙上,可无奈却只差了那么寸许的长短,无论怎么攒劲儿,也挂不回去了。
正思索间,中太突然觉得腰襟传来被人拉拽的感触。
“怎么了?”
中太回过头去,却只见isami也一脸不安地看着自己。想来她也是怕初初到此,就闯下祸事吧。
“嗯……”
中太盯起isami的脸来。
好小一张脸。
他想。
说起来,她真的是女孩?
尽管觉得isami柔和的五官看上去十分舒服,但仅仅从“穿着打扮的风格”这一最基本的判断条件来看,内心却依然无法信服。
是——那个吗?
中太将视线落在isami束住头发的绑带上。
“——?”
眼见中太不住地打量自己,isami不禁心下犯疑,一脸困惑地、轻轻侧过了头去。而这简单的动作,也让中太一下子回过神来。
“啊…那、那个……”
中太扭捏地挠着脸,磕磕巴巴地、喊着isami的名字。
“isa…mi——能…帮下忙吗?”
……
肩部一下子传来了重量感,接着,一只手就按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另一边的肩膀随之又是一沉。
这下,isami的重量就完全托付于自己的身体之上。感受到身上的少女马上变得摇摇晃晃,中太连忙靠腰胯的力量稳住身形,又用空出来的两只手攥住了isami的小腿。
着手之处,是完全不同于自己肌肤的柔嫩质感。
Isami是个女孩——这一意识立刻就占据了上风。
“好、好了吗?”
感受着少女裹在足袋里的两只小脚踩在自己肩上的重量感,中太马上变得羞窘起来。他缩着肩膀,只盼能快点结束这种状态,可隐隐约约地,却还有一种继续索求“isami体重的实感”的迷蒙愿望涌了上来。
“——…——!”
尽管无法言语,isami依然尽可能地阐述着自己的努力。仿佛要将那股羞窘排解出去似的、中太大声喊道:
“快呀!快一点!!”
啪嗒地、声音从头顶穿了上来。
还未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身上的isami就突然开始剧烈摇晃。
“——?!”
“喂、当心!”
晚了一步——中太清楚地意识到ismi正向后跌去。中太的胸口一阵紧促,他忙也随着向后一仰——
“咕哇——”
被isami的膝盖重重磕到胸口的中太,不住发出了怪异而短促的呻吟。
……
对不起——
是在表达这样的意愿吧,isami深深地欠下腰去,即便是身着着男装,但做来女子的礼节,倒也不至于让人违和。
“这种小事,不要去介怀就是…”
中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额角,仿佛要引去话题似的,他用手指着门口的物事——
“刚才我取了糯米团子过来,要吃吗?”
保持着低头的姿势,isami小小的身躯微微一颤,接着,她又以微不可查的幅度点了点头。
是嘛,要吃吗?
“真是个让人难懂的家伙。”
一边小声嘀咕着,中太走到门口,伸手取过用竹叶包着的两只糯米团子。
“喏——”
注意着不让自己吞口水的声音被isami察觉,中太将团子递到了isami的面前。
“那么,我就……”
转过身的瞬间,衣服的下摆又突地被抓住了。
这家伙,真是喜欢抓别人的衣服啊。
一边这样作想,中太有些不耐地转过了身——接着,他就看见了isami把糯米团子递过来的动作。
“谢、谢谢……”
中太小声嗫嚅。
可是,他在一时间没有去接团子。
因为——他注意到一件更能吸引他的物事。
Isami头发的绑带,因为刚才那小小的骚动、而变得有些松动了。
好黑呀。
中太看着isami的头发。
就像是挥不开的稠墨一般。
又或是被黑夜沁染地分不出形状的云朵。
咕嘟地,中太又因为别的原因咽下了唾液。
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着一般,他颤颤巍巍地、朝那绀色的、朴素的绑带伸出了手——
手掌传来被什么轻飘飘的物事包覆着的感觉。
接着、绢丝般的感触刺激着手背,让中太不禁产生了、自己正将手插在流苏中的错觉。
但很快,那股触感就一下子逃了开来,徒留下中太的手掌,在半空中虚抓着什么。
“啊……”
中太一下子缩紧的瞳孔中,正映衬着isami慌乱的脸。
稠密的黑发轻轻地荡在一侧,露在其下的、是少女光洁如漆器的额头;不知是那位大匠人搦管点上的、两道纤小细弱的柳眉高高横在眉骨上,虽然惹人注目,却丝毫蔽不去那双翦水秋瞳里噙着的盈盈光辉;文弱的鼻、丰盈的唇、又或是给人以纤弱印象的脸腮,单拿出每一处看都找不出丝毫瑕疵,结合在一起,却更显得美玉增辉;而沿着小巧的下颌向下延出的、则是细弱到不堪一折的脖颈……
咕嘟。
中太不知第几度吞咽涎液。
他无比深切地意识到,isami不仅仅是位与自己年岁相若的少女。
而且——
定然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存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