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屋出来之后,周助就牵着isami的手,开始向楢原的小樽屋走去了。
时至深夜,饶是不过初秋的天气,也依然有了些凉意,尤其还正当是晚来风急的时候。
“眼瞅这天,仿若又要下阵子好雨似的……”
一边应合着isami小小的脚步,周助又一派疲倦地嘟嚷道。
“这时节,最是让人挨不住。”
说得三两句话之后,周助又觉得在开口时无人作陪,也着实无聊的紧,爽性也不再言语,径自地牵着isami朝前面走去。
嘎嗒、嘎嗒地,不知为何,isami的脚步声听起来仿佛有些阻滞似的。周助稍稍瞥下视线,看着isami的模样。
乍一看去,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被梳理成类似兵库髻样式的浓密黑发,在髻根上,则还插了一根绀色的花簪,随着isami的脚步一摇一摆,看上去煞是有趣。可是——想必还是不习惯这种装束吧,isami已经因脖颈的不适而偷偷地躬下了背,正踩着高木屐的赤裸小脚,迈起步子来也愈发艰难了。
“唔……”
周助略一沉吟,便即停下脚步。
“我背你。”
一边这样说着,周助俯下去身子。接着,背后就传来叮铃叮铃地、钗饰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这是isami在摇头的动静,周助不用看也知道了。
眼见风势加急,周助也不不想再多作耽搁,自顾地就负着手抓住了isami小小的身体,而后往肩上一抗——
“——…!”
接着,背后就传来isami带着羞意和讶然的呼声。
“哎…哎呀……”
周助的面色不禁微微一窘。
原来如此——isami之所以会害羞,原来是这个呀。
她身上穿着的单衣,似乎根本就不能这样让人背着——只消得双腿分开,似乎就……
对呀,像是isami这般年岁的少女,多少也已经有了这种意识,她会害羞,也就不奇怪了。
“咳…对不住了。”
叮铃叮铃地、背后又传来isami摇头的动静。
“既然如此,那就——”
嘴里一边嘟嚷着,周助一边向身后——从isami的腋下递出了右手,同时又微屈下身子保持着平衡,以便不让isami跌下去。
“嘿咿——咻!”
“——!!”
伴随着isami惊愕的呼声,周助将背后的isami抱到胸前来,变作了一手扶着她的背脊,一手揽住腿弯的架势。
真是又轻又小呀——周助一边拢住isami薄溜溜的肩膀,一边在脑袋里想道。而怀里的isami,则因为羞窘的缘故,在周助的胸口上深深藏住了脑袋。
“冷吗?”
在若无其事地踏着步子的同时,周助又向怀中的少女问道。
Isami不答,仅仅是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isami。”
“——?”
“到我的家里来吧。”
“……”
“虽说不如小樽屋那般富贵,但我好歹也算有着幕臣的身份,能成为武士的养女的话,多少也应能胜过作为商人之女才是。日后,我也定当尽力地找一户有头有脸的武士人家……”
周助一下子缄住了嘴。
他感觉isami放在自己前襟上的手,攥得越来越紧了。
“不愿吗?”
Isami略一迟疑,可接着却摇了摇头。
“那就跟我回去便是。如果你答应,隔日我们就回江户……”
突地、isami又用力拽了拽周助的前襟,而后开始摇起头来。
“果然还是不愿吗?”
这回,isami便再没了声息了。
周助僽然一叹,也只得将这个心思再度压回心底,一股脑地朝小樽屋行去。
风势转急,似乎还开始夹带上了细碎的雨滴,刷啦、刷啦的异响,亦开始在耳朵里充斥起来。
又要下雨了,周助心想。同时脚下更加紧了步子。而就在这当口,一个灰蒙蒙的人影便就从周助的旁边走了过去。
周助定睛看去,只见是个戴着斗笠、四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过去没多久,迎面又有一人走上前来。
这回,是个挑着担子的三十许年岁的男人。
真古怪,周助心说。
这两人——莫不都不怕那人斩吗?
在这般作想的同时,眼前开始敞亮起来。很快,正担忧地、在街上左顾右盼的天野宗善,就映入了周助的眸中。
小樽屋已经到了。
*
*
*
从送isami回小樽屋的第二天起。周助四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在获准了白天的外出权利后,四位武士就频频地在街上走动起来。
一方面,周助和左之助这边,两人开始积极地调查起有关人斩的见闻,以及六家被害店铺的状况;另一方面,玄瑞和晋作则四处搜寻者稔磨的下落。而伴随着武士们忙碌的脚步的,则是从那日起便从未停歇过的细雨。
就这般过得几日功夫后——
周助,也算依稀地、对所谓的“人斩”有了些推断。
正如左之助的推测一般——被害的六家店铺,多少有些古怪的端倪在里面。
首先——是店铺的名字。
近江屋,桥屋,葵屋,千岁屋,小富屋,粂屋。
没有一家店铺,是用的老板的讳号。
而且,其中的四家店铺——近江屋、桥屋、千岁屋、粂屋都是在五年内出现的店铺,余下的两家——葵屋和小富屋,也在五年内招了入赘的女婿,并让其继承了店铺。
这就十分可疑了。
非但六家店铺都故意隐藏了名讳,老板还都是在五年之内出现的。无论怎么说,这也实在太过偶然了。
而且——被左之助町上的“柳屋”,也同样符合着这两个条件。
如果左之助的推断属实的话……
仿佛被那股蠢动的恶意所包覆一般,周助不禁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那可还真是——牵扯到了一件不得了的案件呀……
“坂上屋的大火”。
周助的脑袋里又不自禁地想到了那起事件。
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坂上屋,其中的财富被洗劫一空,却恰恰失踪了八名商人。
而如果那八人,恰好是现下遇害的店铺主人的话……
那么毫无疑问——凶手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对这八人的复仇。
那么,凶手会与八年前的坂上屋有什么联系吗?
突地、周助的脑袋里浮现出了isami的面容。
——isami的身上,藏有hinowa的秘密。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isami知道“日轮虎彻”的下落吗?那个叫平助的、isami的祖父,又为何要将这句话告诉盐田津五郎?
莫非……isami也和坂上屋有什么联系不成?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悄然间盘踞了周助的脑海。
“……恐怕死者,都是死于来自自己身体‘下面’的斩击……”
“……真是古怪,他为何要用那般‘别扭的姿势’去杀人……”
“……用双手提着‘锋利无匹的宝刀’,粗暴地用两肩的力量将人‘从下至上’切断了似的……”
【……为了打败新八老师,偷偷练习的……】
一团乱麻的脑袋里,陡然回忆起了初遇isami的那一晚;isami……明明什么都不会说的isami,却无比清晰地、说出了那句呓语——
“kotetsu……”
那孩子,知道那把刀的名字…!!
周助猛然站直了身子,他瞠大了眼,剧烈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因惊愕而从额头上、脖颈上涌出的汗浆**了周助的脸颊,那张宽厚的唇,也因为极度的惊愕而颤抖起来。
“原田!!”
“哦、哦?!怎么了,近藤师傅?”
周助猛地回过头去,用颤抖的语调大声问道:
“那个孩子——那个坂上屋的小姐,确定是死了吗?!”
“冷、冷静一点!近藤师傅!您是怎么了?”
“快说!”
“是、是!那个小姐确实是故去了,此事确凿无疑——遇害的女孩儿的体型呀、年龄呀都与玉子小姐别无二致。”
“那、那么!‘isami’又到底是谁?!”
“什么?”
左之助露出一派愕然的神色。
“‘isami’是谁?和这桩事有什么关系吗?啊——”
左之助发出一声惊叹,旋即恍然大悟道:
“isami是那天近藤师傅带来的女孩儿吗?怎么了?莫非…您从她的身上摸索出了头绪吗?”
好算稍微冷静了一些的周助拭去了额上的汗珠,嘴里却还兀自嘟嚷道:
“不可能……那么小的孩子,又怎么会……”
“近藤…先生?”
“——原田。”
“是…!”
“如果……”
周助沉着面颊,用猫儿吐出毛球般,嘶哑而用力的语调说:
“如同‘日轮虎彻’的逸品,若拿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手里,能够造成人斩留在死者身上的伤痕吗?”
“这个……”
原田一脸凝重地皱起眉头。
“若是看尸体上的切口,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只是,真的会存在那么锋利的刀吗?而且,从尸体和房间内留下的一些斩痕来看,也绝对不是凭一个孩子的身高能够做到的呀。”
“不——”
周助闷声一喝。
“如果是那个孩子的话……”
于出剑的瞬间,重重蹴向地面,即便是以不足五尺的身高和短小的肋差,也能一下子欺进自己的喉咙。
凭那个剑技,再加上长度足够的大太刀……
“近藤先生…?您……还好吗?”
“……名字。”
“什么?”
“留下来的那个人的名字,你去调查了吧?”
“关于’‘坂上屋大火’中,遗留下来的那个幸存者的名字吗?那个的话……记得他现在是叫——”
突地、于厚重的乌云中闪过了一道粗壮的闪电。
“——天野,宗善。”
巨大的雷声猛然于中庭中响彻,仿佛以此作为信号一般,原本淅沥的雨势陡地转急,一下子倾泻下来,就如同要洗净那数不尽的罪孽似的,狂躁地冲刷着地面上的一切。
在被雨势所包覆的岑寂中,周助——无言地探手入怀。
财布被他握在了手中。
六文铜钱,那是杀意的开关。
在那一晚。
在雨势最急的那一天——
柳屋发生了异变。
沉寂了八九日之久的‘人斩’,再度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