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拂玲生过父亲的气,也怨他,至今心结也未解开。
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觉得这些都得推后。
父亲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母亲告诉她,龙湘的灵根不是因为借了她的身份意外得到,而是本来就有,只是被父亲毁掉,后来在北庭修复了而已。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不愿相信父亲那么心狠手辣,她是修士,最明白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区别,那恍如天堑一般的存在,让凡人举全族之力都无法比拟。
她虽不会,但不少同门确实也有瞧不起凡人的。
若有人摧毁她的灵根,使她变成废人……
越拂玲简直不敢想自己会有多恨。
她眼神发直,握紧了手中剑,蔺子如到底不忍心女儿如此,后面的声音温吞许多。
“拂玲,你爹还有做了很多事,都是你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毁了你心目中好父亲的幻想。”她声音是温柔了,用词却那样尖锐,“我坦白跟你讲,归宗之后我就会跟你爹和离,你要尽早做出决定,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继续选择你爹。”
越拂玲瞪大眼睛,脱口道:“什么和离!我不允许!!”
“你不允许又如何呢?”蔺子如伤心地说,“日子是娘在过的,痛苦是娘在受,无论如何,我都会和离。”
她的话叫越拂玲再也开不了口。
已经拖了太久,蔺子如话说到头儿,御剑而起,带着越拂玲往雷音山的方向走。
越拂玲现在的状态还是不要自己御剑得好。
云微雨跟在后面护送他们,此行只允许一门两人进入北庭,他不能跟着,只能在外守候。
这本也没什么,他虽为离火大师兄,受人尊崇,人人都说未来他和师妹就是另外一对师尊和师娘,可他心底并无什么野心。
往日里如今天这般情况,他也不会有什么心里不平衡。
等真的到了雷音山,看着师妹和师娘消失在雾霭之中,云微雨却缓缓蹙眉。
“大师兄,怎么了?”
师弟以为有什么问题,担忧地上前询问。
云微雨摇了摇头:“没事。”
确实没什么事。
他不是突然有了什么野心,只是忽然想到龙湘。
那日红霄阁分别后龙湘就回了北庭,连与他单独见上一面都不曾。
也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
北庭推迟婚礼,师妹为此高兴,他以为自己也会高兴,可他发现自己更多是担心。
担心谁呢?
师妹合心意了,龙湘出意外了,还能是担心谁?
后者罢了。
他不该担心这个人。
这个处处不符合他眼光,令他难以忍受的离经叛道之人,担心她做什么?
她早该受点教训,才知道天高地厚。
可是——
云微雨闭目,在神府之中看到一盏魂灯。
师娘和师妹进北庭,他需要留守在外,无法回宗关注龙湘魂灯,就只能将它带了出来。
至少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若有了生命危险……他难道还能闯入北庭救人吗。
那不是他该做的事。
北庭里面,各宗首座已经被带到特定的宫殿休息。
越拂玲从进来开始就没说话,像个幽魂一样随母亲进屋。
蔺子如也没打扰她,关了门就去打坐,给她充足的时间空间思考。
但有些意外发生,她们刚坐下不久门就开了,北庭春带人来请越拂玲,王后要见她。
“早听闻北庭王后娘娘很喜爱拂玲,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蔺子如只得起来相送,看越拂玲跟着北庭春走,似乎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轻松许多。
她的手扶在门框上,突然觉得很累。
越拂玲很快就到了王后宫中。
王后一见她脸色,便关切询问她怎么了。
越拂玲不知怎么说,眼泪不自觉就落下来。
王后满面心疼,屏退众人亲自安慰她,将她揽在身边温声哄劝。
越拂玲受不住这样的攻势,自从爹出事,已经很久没人这样温柔地劝过她了,她将困扰自己的事一股脑地倒出来,带着哭腔问:“王后娘娘,是不是我做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不该……”
不该去揭露龙湘在离火做的事。
此举也抹黑了北庭王城,让太子殿下面上无光。
若龙湘真是被父亲毁掉灵根,那岂不是她也有很大责任。
父亲是为了让计划进行得更顺利才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若父亲是错,那更大的错在她身上。
越拂玲泣不成声:“都是我不好,我若直接来了北庭,大家都可以好好的,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都是我不好!”
若她没有顾虑,没有一时被父亲越轨的消息冲昏头脑,现在她会有美满的婚姻,会有健康的父亲,会有完整的家庭。
离火会水涨船高,北庭雪会因她痊愈,龙湘也可以母子团聚,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是她亲手毁掉了一切。
娘说得对,龙湘何错之有呢,她为何不该恨呢,她可以恨的,也可以报复她,她——
“这与你有何关系。”
王后微怒的声音打断了越拂玲的思考,她泪眼朦胧地望向尊贵的女人,这个人满眼都是她,甚至都不怎么考虑自己的儿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上谁不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哪有谁真的大义凛然,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她抹去越拂玲的眼泪:“不要哭了,总之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本宫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只要你想留在北庭,本宫就会帮你留下。你若真喜欢太子,本宫也有办法叫他娶你。”
越拂玲莫名惶恐,她忙道:
“王后娘娘待我好,拂玲知晓。拂玲也与娘娘一见如故。但拂玲真的不敢麻烦王后太多,感情的事情更是勉强不得,我如今只想帮父亲恢复功力,其他的,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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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因此陷入沉默,良久,她慢慢道:“天意如此。”
又是天意。
越拂玲怔怔不语,不太明白预言一族的天意到底是怎样。
王后问她:“那你现在想要什么?你要不要见太子?”
越拂玲呆了呆,茫然道:“他恐怕不想见我。”
“你想见他,本宫就有办法让他来见你。”
越拂玲思及龙湘还有父亲的事,纠结半晌,还是点了头。
北庭难得热闹,龙湘却对此毫无兴趣,窝在住处什么都不想管。
她今日也心事重重的,趴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怎么和北庭雪说话。
北庭雪需要休息养足精神,也就安静躺着,并不打扰她。
收到王后的消息时正是傍晚,天快黑了,龙湘好像还是没有对什么事下定决心。
北庭雪手里握着传音的光球,片刻后起身,竟与龙湘动作统一。
她也从窗前榻上起来,看起来终于决定好了什么。
见北庭雪姿态,她一愣,问:“你要出去吗?”
从她回来到现在,他一直在这里,谁也不见,哪儿都不去。
突然要出去的话,还挺奇怪的。
北庭雪顿了顿道:“你若不想我离开,我便不出去。”
龙湘想到自己手里的毒,需要准备一下才能喂给他,他离开一阵子确实比较好。
于是她说:“你去吧,有事就先去忙,但别太晚。”
她看看天色:“睡觉的时候记得要回来。”
虽然还是让他离开,但也强调要他早些回来。
北庭雪应了声,行至门边,推门而出。
月华落在他身上,他回过头来,看到龙湘站在里面望着他。
她说:“我等你。”
这感觉很奇妙。
直觉告诉他,可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但感情上,他又很高兴她的话。
“好。”
龙湘朝他挥挥手,笑着道别,这一幕不知怎么,看着令人心头发酸。
北庭雪突然不想离开,但王后传音又到,光球之中隐藏的信息叫他无法不在意。
他只能朝龙湘点头,化光而去。
他一走,龙湘就紧锁房门开始忙活。
原书写女配是给自己血下毒,有血中和,就不必担心春毒味道被发现。
可龙湘打算给北庭雪吃这药。
那就得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才能他毫无所觉地吃下去。
混在茶里肯定
()不行,这药闻起来有股味道,北庭雪那么敏锐,察觉了不肯喝,被戳穿剧情就进行不下去了。
龙湘在屋里转来转去,苦思冥想,没由来的暴躁。
以前她被迫走剧情,不会像现在这样内耗和煎熬。
她突然想到妈妈对她说过的话。
“宝,不管你做什么,学习也好,工作也罢,或是未来谈恋爱了,都得记住:任何事情,但凡让你难过大于快乐,都要立刻停止。”
“妈妈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妈妈。
龙湘握紧了手里的瓷瓶,咬了咬唇。
可是妈妈,如果是为了要回去见到你呢?
眼前好像出现了妈妈的脸,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身边谁遇到难题来找她,她总会帮对方出主意解决,可她的女儿现在为了回家,在干丧良心的事情。
龙湘坐到椅子上,手里的瓷瓶滚落,她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回神。
王后宫中,北庭雪来见她,却不见这位娘娘,只见越拂玲站在大殿中。
四目相对,北庭雪转身就走,越拂玲追了几步,急切道:“殿下不要生气,是我麻烦王后娘娘请您来此,不是为了冒犯您什么,只是有些事想和您说清楚。”
“不会耽搁您太久。”她道,“是关于你和龙湘的事。”
提到龙湘,北庭雪果然停下来了,虽然还背对着她,最起码不走了。
越拂玲心里刺痛,明明他们才是天定姻缘,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的家也马上要分崩离析。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思想甩出脑袋,木着脸道:“我想先问殿下一个问题,关于龙湘的灵根,真的是被人摧毁之后又再被修复的吗?”
北庭雪转过头来,直截了当道:“你爹毁了她的灵根,是孤为她修复完好。”
他终于肯正面和她说话,却是为龙湘指责她父亲。
“你父亲生性凉薄,自私自利,死不足惜。若你几番作为是想让孤再救你父亲一次,为此不惜抹黑龙湘,挑拨离间,孤劝你就此为止。再继续下去,你爹和你,一起死。”
越拂玲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北庭雪直接拒绝,甚至和越舟一起被判死刑。
她满脸震惊,本来对龙湘含有的内疚都扫空了。
“请殿下不要这样说我父亲!父亲即便有万般不好,可他对我越拂玲毫无保留!眼下人人都放弃了他,若我再放弃他,谁来管他?我的良心也不准许我这样做!”
北庭雪头有些疼,一离开龙湘他就觉得不太舒服。
他按了按额角,半阖长眸,淡淡说道:“对你毫无保留?”
他嘲弄地弯起嘴角:“你真当他对你全心全意,毫无企图?你这样无可救药的人,竟也能与我扯上天命关系,真是可笑。”
越拂玲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突然惧怕他接下来的话,捂住耳朵不想听。
可北庭雪要么不说,说了她就必须听。
“越拂玲,你父亲不过是自
己修炼无望,又见你天赋异禀,才对你多加看重。从一开始他保你,保的便不是你这个人。”
“不,你住口!”
“或许这天底下真有无私的父母之爱子,但绝不是你的父亲。”
北庭雪淡淡道:“他遇瓶颈,只能另寻出处,你就是他寻到的出处。你与旁人之于他,唯有利用价值高低之分罢了。”
“你胡说!”
“他重伤,你为他奔走筹谋,不惜触怒孤。他修为尽失又身体残缺,你又为他出谋划策,死不悔改。而他呢?”
北庭雪一字一顿:“若说之前他昏迷不醒,尚可原宥。但现在他人醒着,明知你的作为却不闻不问,躲在幕后闭门不出,随你发疯涉险。”
“孤从不关心无关紧要的人如何自欺欺人。今日与你多费口舌,是要你别再去烦龙湘。”
北庭雪声音充斥着冰冷的杀意:“你的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珍贵。再有下次,北庭长渊来了也保不住你,莫说一个长琴音。”
长琴音正是王后的名讳。
帷幔之后,王后浑身一震,汗如雨下。
北庭雪欲走,越拂玲浑身发寒地回过神来,她这样不痛快,这个人却要回去和另外一个女人痛快,她被无数情绪逼迫掣制,没道理他可以那么快活。
“太子殿下字字句句完全颠覆我与父亲多年感情,我一时无法接受,便让殿下觉得我无可救药,焉知太子殿下自己不是无可救药?”
越拂玲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我抹黑龙湘,可留影石摆在那,无法造假,难不成是我逼她与青楼小倌纠缠不清?”
“殿下心里就真的没有怀疑吗?”她重重道,“要说自欺欺人,殿下也不比我差多少。我倒要看看,殿下与龙湘之间,即便没有我的存在,又是否真的可以修成正果。”
“你觉得我不配与你扯上天命关系,那我倒要看看,龙湘她配吗?”
北庭雪回眸,越拂玲瞬间被强大的罡风弹飞。
王后及时出现救下她,想斥责北庭雪,后者已经消失不见,她亦是刚开口就满口鲜血。
王后吐出一大口血,剧烈地咳嗽起来,越拂玲慌张地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连父亲好像也变了。
其实她也变了。
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模样。
她好后悔。
北庭雪离开大殿,眨眼间就回到了龙湘的住处。
这里房门紧闭,屋内亮着灯火,有她的气息在。
与她气息缠绕在一起的,是一股极淡的魔气。
北庭雪没敲门,但龙湘已经知道他回来了,主动打开了门。
她站在门内,神神秘秘地对他说:“太子殿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可能还是要跟妈妈还有眼前的男人说声对不起。
即便违背原则,违背妈妈的教导,她还是想要回家。
最起码还是想再试这最后一次。
北庭雪站在门外看着龙湘的脸,耳边却是越拂玲的话。
【殿下心里就真的没有怀疑吗?】
【要说自欺欺人,殿下也不比我差多少。】
北庭雪沉默片刻,踏入门内,应道:“好,我陪你玩。”
赌。
他最恨看谁人去赌。
他曾发誓此生绝不动情,绝不像那人一样几次三番拿自己的所有去赌另一个人心。
可他现在也在赌。
“龙湘。”
“啊?”
北庭雪盯着正在忙活“游戏”的龙湘:“你想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若我赢了,在那之后,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从前她问他的问题,他不知答案,如实回答了“不知道”。
但现在他知道了。
所以不要让他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