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张迅先吃了饭,然后便赶往白象书店。
彼时,冬日的天空已经彻底黑暗了下来。
在浓重的黑暗里,路灯也不那么闪亮了。
再次转过书店的街角,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其实也不是很久没有过来,但分明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24小时的灯还亮着,不过深冬了,其实晚上真的几乎没人过来了,店里是温暖的,从外面看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室内的暖意。
那些洁白的灯光里静静伫立的书架和上面的纸页就分明有着宁静的气质。
“嘎吱。”
街道上没有车,张迅徒步走过去的时候突然踩到了一点顽固的残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错过了一场冬雪,便很遗憾。
街道虽然寂静,但这声嘎吱本不该惊动什么人,但是书店的门却被推开了。
一个苗条的身影静静出现在门缝里,像是撑开门扇的一根绷紧的线条。
张迅抬眼望去,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聪慧的眼睛。
白襄抬起胳膊,将门撑开,然后转身往里走,张迅发现她撑开门的手臂分明很无力。
走过去,然后进门,关门。
像往常一样。
屋子里的温暖让他脸上浮现一道极淡的红。
转回身,环视了下,他问道:“晚上没有开门?”
这样问自然是因为没有看到值班的员工。
站在柜台边给他拿喝的的白襄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嗯了一声。
张迅便坐在了沙发上。
不一会儿,白襄拎着两个瓶子回来,她穿着一件很宽大的那种白色的带着棉绒的衣服,有点居家,衣服底下露出大半截双腿。
“砰、砰。”
将两个酒瓶竖在桌上,她拿起一瓶,冲着张迅说:“干杯,给你接风。”
张迅这才发现,她今天的脸色真的很白,不是肤白貌美的那种,也不是化了妆,而是缺少精神血色的苍白,眼镜框里头,两只眼睛也不复往日神采,很是黯淡,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镜框有些歪,像是没摘眼镜睡觉压得,如果说往日的白襄总是给人种大方的精致,那么今天的她,就是十足的站在北方惨白寒阳里的姑娘。
这个状态肯定是不对劲的。
张迅想问,但看着白襄举起在空中的酒瓶,想了想,一句话都没说,拿起瓶子两人碰了一个,白襄好像笑了一下,一闪而逝。
对瓶吹,这绝不是个好的喝法。
这样,再好的酒也没味道,这是自虐的喝法。
如果说有人劝你这样喝,他便没存了好心,想要从虐待别人中满足控制欲。
但如果这样对自己,那就是心里有苦,想要化开。
张迅这时候就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当时,她情绪也很不对劲,但与如今又有所不同,相同的是要借酒消愁。
白襄是个很能抗压的女人,她年纪不算大,但已经学会将女人天生的韧性融入进思想里。
所以,能让自誉聪明理智的她有这样情绪的,便不会是小事。
上一次,是要告别这家店,这一次呢?
张迅喝了小半瓶,吐出一口酒气,想要找寻一个答案。
然而他却愕然发现白襄已经仰着如天鹅般的雪颈,将整整一瓶喝干净了。
“啵!”
她几乎是将空瓶子从嘴巴里拔出来的,然后,在张迅的愕然目光中,就看到这位智慧型女老板眼神迷醉地手腕一歪,空瓶滑落在沙发上,滚了滚,落在地上,没有碎。
然后白襄便醉倒了。
真的是醉倒了,身子一歪,很没形象地倒在沙发里,沉沉醉去,没了生息。
张迅傻傻的看着这一幕,足足一分钟后,他才苦笑着摇头。
“我就知道,和上次一样。”
他苦笑着站起来,想要将白襄弄走,又不大好伸手,她这个样子,自己再小心,也免不了过度接触,索性让她这样睡着,反正沙发足够大,空调开得足,不怕着凉。
只是……
说好的过来喝酒聊天,怎么刚进来你就自我了断了?
“酒量不好就不要学别人喝得这么猛啊。”张迅叹了口气,摇摇头,便有些无奈。
只是,这样的话,接下来怎么办?
长夜漫漫,尤其是深冬,夜晚更是格外的漫长。
张迅呆坐了五分钟,终于想起来去关灯。
他由衷希望白襄能睡个好觉,如果说心里的压力太大,酒液太沉,那么至少,可以无忧无虑睡个好觉。
咔哒几声后,整个店便都陷入了浓重的黑暗。
张迅慢慢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闭目,开始冥想。
他想了又想,只有这件事好做。
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将今日的冥想功课做完,张迅这才睁开双眼。
却没料想,在黑暗中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白襄不知何时竟已经醒了,她没有坐在自己的沙发上,而是坐在了桌上,这样距离张迅就很近很久,近到的两人的眼睛只隔了几十个厘米,近到张迅吓了一跳之后更闻到了混合着酒气的体香。
“你醒了?”张迅下意识往后一退,巨大的力量将整个巨大的沙发都横生向后平移了段距离。
“嗯。”白襄应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隔空丈量了下两人现在的距离,似乎很惊奇张迅平平无奇的身板如何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用坐姿向后退开如此大的距离。
张迅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幸好房间黑的极浓郁,可以掩饰他的尴尬。
“我去开灯?”他试探道。
“不要。”
“那……”
“就这样挺好。”
“……那要不要拿点醒酒的……”
“不用。”黑暗里,张迅加强后的感知可以看到坐在桌面上的白襄歪了歪头,用手指扯开头发,“我酒醒了。”
很多人会说我没醉,但只有很少人会说我酒醒了。
“那……”
“我失业了。”清醒过来的白襄突然用一种很清淡的语气吐出四个字,就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沉默了一阵,张迅才问道:“公司……”
“黄了。”
“经营不善?”
“被手下的叛徒坑了。”语气依然平淡,不见怒气,只有一种藏的很深的无力,以及一份勘破了的淡然。
张迅又沉默了下,才叹了口气,想起关于赵季那次,也是因为背叛。
白襄呵呵笑了下,自嘲道:“我在一个坑里摔倒了两次。”
这是她为自己过去的一年做的“年终总结”。
很简短,很深刻。
“……那以后是打算?”张迅没有选择追问什么,公司倒闭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来问题已经出了一阵,只是白襄一直在维持,大概是在非洲这段时间终于维持不住了,楼便塌了,再谈那些,已无必要。
“以后?大概是安安心心经营这家店,啊,大概不行,公司没了,也养不起这家店了。”白襄很冷静地说着。
“那再创业?”
“不要。”这是今晚,她说的第二个不要,扭着头,皱着小鼻子说的。
她将除了韧性之外的任性也同样融入了思想里。
又是一阵好久的沉默。
“那跟我干吧。”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张迅突然说。
白襄一怔,瞪大眼睛,红着脸啐道:“流氓!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