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常的夏天,一片熟悉的晚霞,街道上人群熙攘。
我呆坐在柜台前,身体匮乏,困意丛生,无聊地摆弄着手机,漫不经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在茶桌前闲聊,真有种被这盛夏的烈日灼伤的错觉。
他们都是饮茶的行家,选茗、择水、烹茶,都是轻车熟路,茶夹、茶匙、茶针,他们信手拈来。煮茶闲话,怡然自得。我这个老板倒更像是一个外人。
隔壁那个香火店的怪男人依旧坐在最南面沿街靠窗的那个位置,阳光下身影昏黄,自己的店没生意,他就喜欢来我的茶店蹭茶喝。朝九晚五,这样有规律的生活他已经维持了整整三天。
三天前,这怪男人在我隔壁的沿街商铺开了一家香火店:平安吉泰香火店。和许多俗气的名气异曲同工。我不知道大家是什么看法,对于在一个清静优雅的茶店旁边开一家循环播放诡异音乐的集算命、风水、主持阴魂为一体的香火店。
这个画面是不是很违和呢?
我没有去给他庆祝,这是自然而然的,虽然他是我的邻居。一个或者是无知或者是处心积虑,但最终结果是在坏我风水,断我财路的人,我这点冷漠算不上什么。结果这人也许是出于报复,从他开业那天开始,就长期驻扎在了我这里,自己的店门可罗雀都无动于衷,我可以不去为他的开业接风,但他作为一个顾客在我店里喝茶,我是没办法不招待的。即使讨厌他到了极致,还是免不了很恭敬地给他沏茶。
他看起来也就和我相仿的年龄,头发微微卷曲,皮肤暗黄,两颊的络腮胡浓密而潦草,总是穿着一身灰色的笔挺大衣,即使这是在炎热的三伏天。每天他都带着一个龟壳和一本厚厚地字典而来,一身不吭地看着窗外,喝上一整天的茶。
他也不说话,只是每天要上两壶茶,忧郁地看着窗外,看窗外的人来人往,看过往的车水马龙,唯独就是从来没看过我一眼,所以我至今还没完整地看清楚他的正脸。
可是今天,似乎这一切都有了变数,
我分明看到他在朝我挥手,示意我坐在他对面。只是他依旧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柳泉?”他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着实吓了一大跳,只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将茶壶中剩余的茶水小心翼翼倒入他的茶杯中,滚烫的热气升腾,正对着他的脸庞,可他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的神情让我不禁惊叹。这个男人仿佛根本没有知觉!
“我们之前见过面的。”他悻悻地说,终于愿意抬起头来看我一眼。“这一世又一世,总是碰上你这个家伙,可叹人世唏嘘啊。”
我有些惊诧,那浓密的黑发遮挡下竟是一张俊朗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碎碎的阳光竟有几分魅惑,只是他的神情实在是太麻木了,仿佛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深邃的眼神仿佛经历过世上所有的苦与悲。但我更惊悚地还是他刚刚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见过面?我何曾见过这种怪人。
“你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呢?”
我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回答他,因为实在不想回答。
“我给你算上一卦如何?”他伸手就抓住我的手,根本没有给我考虑的机会。
他右手踮起茶杯,向我手心轻轻倒了几滴茶水,那滚烫的茶水带来了一阵疼痛。“你这是做什么!”
怪男人并没有回答我什么,而是低头自言自语几句奇怪的话。“看来真的到时候了。”
突然间感觉手心一阵酸麻,一瞬间失去了知觉,轻飘飘地仿佛一团棉花,我两眼看得真切,那团水竟在我手心自己流动起来,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最近是不是常有噩梦,总是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是看到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龌龊之事。”他声音低沉,让我后背阵阵凉意。
“是……是。”这怪人说的可真准,想起昨晚的噩梦我现在还心有余悸。
“这样下去,不出几日,你便会大难临头。”
“我……我会有什么难?”
这怪男人一本正经地对了说了四个字:****!
怪男人同我交谈的时候,我们桌子旁不知不觉站了好几个人,他们对这位不知从何处搬来的香火店老板也是充满了好奇。
可听到刚刚那番话,几个顾客一下子笑了出来,而且笑得前仰马翻,合不拢嘴。
“老板,你还信这怪人的?你看他像会算命的吗?”
“这话我也会说,你印堂发黑?快要大难临头了。”
“但你听过有****这一条灾祸的吗?”
“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灾祸,倒是大喜之事。”
“大师,我也想****。”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我说得晕头转向。我不顾身旁这些人的奚落,因为怪男人刚刚的举动实打实地吓到了我,以至于我的声音都开始微颤。“大师,你这段时间确实有点神志不清,我……我该怎么办?”
那男子抿了口茶水,只说了两个字。“等死。”
我顿时有些怒不可遏,只想把茶杯的水一滴不漏地散在他的头上,只是此刻他的手仿佛有千斤重,压在我的右手上,我丝毫动弹不得。
“或者按我说的做。”
我这才松了口气,原来这人只是个大喘气而已。“大师,你随便吩咐,我都照做。”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听了这句我一下愣住了。心想这不是《道德经》里的话吗?随便说句话难道就想骗我吗?
“按我们修道之人的话来说,你需要一个妙龄女子为你采阴补阳。”
“这……”
“一般寻常女子是远远不够的,你需要去远方寻找一个可以带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女子。”
这几句话说完,那些茶客笑得更加癫狂。“太逗了,这个道士!忒会扯了吧。直接说去精神病院得了。”
“老板!赶快把这个疯子轰走吧,他真是满口胡言。”
夏日的艳阳缓缓洒进茶室,空气中的粉尘被渲染地粒粒可见,他那张深沉的脸在阳光下宛如一面雕像。
我们两个一问一答,开始那些人还在取笑,但越往后他们越是听得不知所云,只能自讨没趣地接着闲聊喝茶去了。
见众人散去,他才缓缓从桌上拾起一片刚刚沏茶时不慎掉落的茶叶,放在我手心那滩茶水之上。
这片茶叶竟然在水上自己动了起来,它不停地旋转,越转越快,仿佛一跟失了灵的表针。
男子在茶桌上轻轻一点,霎时间这片茶叶就停止了转动。“恩,震东!”
“这……”
“你若听我的,就在三日之内起身,去最东边的一个岛上旅游便可。”
“最东边的岛上?青岛吗?”这男子的话总是云里雾里,而且还文绉绉的,让人听起来别扭至极。
男子微微点点头,又是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站起身来,收起自己的摆在在一旁的字典和龟壳,头也不回就朝屋外走去。
“大师,我从来没听说过旅游可以消灾免难。”
“你若信我,就跟我来。”走到房门处,他停住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的身影一瞬间就被织进屋外那绚烂的晚霞中。
我紧跟着他来到了香火店,胸中一股沉闷之气油然而生。
他的香火店比我想象的还要奇异还要复杂,先前我曾在在门外窥视,只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的雕塑,走进了仔细观察才发现四周墙壁上还贴满了各种画符。这些画符看起来绝对不是汉字,有点像简笔画但又有几分字的形体,潦草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在。
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有一尊麒麟雕像,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刀工十分精细,可谓巧夺天工,我在门口就能隐约看到它身上的鳞片和嘴中的獠牙。这尊雕像浑体翠绿,闪烁着暗淡的光,一片翠绿中仿佛还流淌着一股清泉,它的两只前脚腾空而已,仿佛顷刻间向我扑来。
“我的坐骑绿玉。”男子指了指那尊麒麟。“这个时代已经不适合它自由活动了,所以大多时候他都是以雕像的状态存在。”
“我家也有一只,只不过比你这个小一点。”
他摇摇头。“这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只麒麟了。”
看我没没有多大反应,他就不再跟我介绍,转身往香火店的内室走去,“我去拿样东西。。”
我自知和这男子还不是十分熟悉,去他的卧室多有不便,就在那尊麒麟雕像旁边站着等他。
他在他卧室呆得时间很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我就出神了,倚在那尊雕像旁休憩。突然间一个深邃的声音惊醒了我,这个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于地底,又仿佛来自于天空,它从两个相反的方向传来,然后在我的耳膜处交织,激烈的碰撞产生了最不可名状的频率。
“肮脏的人类!离我远点!”
我知道这个声音肯定不是来自怪男子。我有种预感,这声音应该是来自我身边的这尊麒麟雕像。我低头去观察那尊雕像,果不其然,它的眼睛正在发亮,投射出淡红色的光晕。可那两点光芒是转瞬即逝的,我一眨眼,它的眼睛就熄灭了,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当真是见了鬼了,雕像还能说话?难道又是我的幻觉?
见那男子从内室走出来,我连忙发问。“大师,你这尊雕像好像能说话。”
男子点了点头。“你最好不要碰她,她有洁癖。”
说着他向我手里递过个香囊,沉默了半晌说道。“一个信物。希望你能帮我转送出去。”
这香囊质地十分粗糙,是路边摊的货色,甚至要更加劣质,拿在手里就觉得脏兮兮的。
“这是一个我的一个老友,也是你的一位熟人,临终前托付给我的,要我转交给你,然后再由你转交给它的主人,你按我说的做。自然可保平安。”
“大师,要转交给谁?”我一时有种被骗的感觉,这怎么听怎么像是要骗我给他跑腿。
“转交给这个香囊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可以救你的人,缘分到了你自然会见到她。”
真是说话云里雾里,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那我要往哪里去找,难不成到了青岛见人就问?和这种人交流真是劳心费神。
我再次端详这个香囊,确实又有些新的发现,这香囊的边上有几个奇怪的字符:arohakoa,香囊里面似乎还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像是一片纸。
“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准备打开香囊一探究竟却被这男子马上制止了。
“这是别人的东西,现在还是不要打开为好。”
“这……”
这香囊还真是有些怪异,拿在手里不知为何感觉烫烫的。我小心翼翼把它装进自己口袋里,生怕碰坏了这救命稻草。
“好了你快走吧,我要修炼了。”男子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就把我硬生生地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等等!”我站起身来,连忙制止了他。“大师,你为我传道解惑,虽然听起来很弄虚作假,但还是要谢谢你,以后大家都是邻居,相识一场,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男子抓了抓头发,一脸纠结。“我名字很多,在不同朝代一般有不同的称呼,不知道该告诉你哪一个。”
“这样好了,我叫阿左,以后你就叫我左道长就好。”
说完我就被他用力推搡出了房门。
一离开这香火店,顿时感觉空气清新了很多。我抬头望向西方,暮色苍茫,最后一抹余晖正亲吻着彩色斑斓的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