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的国相后胜,乃是齐国赫赫有名的君王后的族弟。
君王后和齐襄王法章之间的传奇,可说是落难才子与美貌佳人后花园相会故事最典型,也是最早的一个版本。
当时齐王被杀,作为太子的法章不敢暴漏身份,只得卖身为奴。原本是想隐姓埋名保住性命,但他可没料到,主人家的小姐,居然看人奇准,认为法章绝非常人,毅然决然的委身侍之。
当齐人把弑杀齐王的楚将淖齿灭掉以后,齐国无主,众贵族寻求齐王之后,法章这才亮明身份,于是被推为齐王。
君王后于齐王法章,乃是患难夫妻,尤其是君王后因为和法章的关系,居然父女失和。法章一来感激,二来也觉对不起君王后,因此对君王后多有容让,在法章为王时,君王后都时常参与国政。
君王后之父虽然终身不与她来往,但君王后对于父亲那里仍然是以子女之礼待之。对于本族亲友自然也多有照拂。这后胜在君王后的父族中,关系虽不是很近,不过后胜口舌伶俐,为人精明,长的也是风度翩翩,自幼就得到君王后和齐王法章的宠爱。才二十岁,就进入宫中为官,以后逐步升迁,到君王后去世前,后胜早已经是齐国的上卿之一。
不过,君王后虽然宠爱这个族弟,但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人,她也知道这个族弟虽然精明,但却是贪财好气,绝非执掌国政的人选,因此上,后胜在君王后当政的时候,是重臣,但从没执掌过国柄。
君王后临去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本性懦弱,耳根子也软,曾有意要嘱托齐王建不可大用后胜。但后来不知道老太太是真的老的糊涂了,还是不愿多说了,以忘了为由,啥也没说就撒手而去。
齐王建登基十几年,这大权一直掌握在母后手里,如今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力,不再受母后的制约和辖制。当然要有一番鼎革政治的做法,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后胜为相。
后胜虽然贪财,但野心却不大,执政十几年,除了收点贿赂,敛点钱财,摆摆威风之外,对于国家大政却甚少更迭,依然像老姐姐一样,外和诸侯,休养不战,对于秦国,也是一向恭谨,从不参与什么合纵攻秦之类的。其门下也有不少的宾客。后胜待之甚为亲厚。
如今奉王令出使秦国,为秦王置酒,后胜是高高兴兴的就领着上百位宾客,浩浩荡荡的直奔咸阳。因为后胜知道,到咸阳这一趟,虽说是替大王花钱置酒,但秦国对自己一向不错,每次秦使来齐,都要奉上厚礼,这次自己亲临咸阳,秦国怎么也不会亏待了。
果然,当后胜的大队车马到了咸阳城外的时候,以相国昌平君熊启为首的迎接队伍,早已等候多时了。
看到侍立在城门之外的秦国各位上卿,后胜心里是乐开了花,谁不知道秦国强盛,从来对各国使者不假辞色。如今自己前来,却是相国亲自出迎到了城外,这岂不是表明自己在秦国人眼里,身份地位之重要不亚于其相国封君么?
后胜和昌平君等人相见过,进入咸阳城中,见过秦王政之后,果然赏赐甚重,随后群臣相约,自然也是连日奉饮,高歌欢会,后胜也是世家子,口舌便给,思维敏捷,进入这种场合那是如鱼得水,应付起来当然游刃有余。
李斯如今甚是受宠于秦王,官虽然不大,但这种酒宴却也少不了他的座位,只是一般都是在末座罢了。
看着后胜谈笑风生,李斯心里暗自鄙夷:“此人浮滑毫无大臣体,虽然口才了得,终不是大器,齐王居然用之为相多年,齐国之政由此可知也!”
不过,在后胜的宾客当中,有两个人却是引起了李斯的注意。
因为这两个人很特殊,在后胜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正襟危坐,很是雍容,从没有显露出轻薄嬉笑之态。
这两个人,一个岁数稍长,长的很瘦,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框里哐当的,脸庞也是狭长,小鼻子小眼,眉毛胡子都是稀稀疏疏的,一见就让人印象很深。另一个和他基本上同出同入,却是比他年轻的多,看样子也就是二十多岁,长的极为的普通,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可说是没有任何能让人记住和注意的地方。
李斯觉得这两个人很有点意思,也曾借故上前敬酒,问及姓名,得知长的很有特色的那个叫茅焦,另一个年轻的叫贾遗。
这两个对李斯也很是客气。见了几次也就熟了。
茅焦在后胜门下时间不短了,足足有七八年,而贾遗投到后胜门下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
他们两人可说是一见如故,关系一直很亲近。
两人这些日子,一直冷眼查看后胜所为,不由都是暗自摇头。茅焦很是不快,对贾遗道:“国相乃国家重臣,如此浅薄不堪,我齐岂不是为秦所轻!”
贾遗不以为然,冷道:“齐早为秦所轻,何待后胜加之!”
茅焦听着,甚是刺耳,不过却也无可反驳,只是唉声叹气罢了。
贾遗道:“茅兄才气纵横,在后胜门下,终难以大成。我观秦王及诸大臣,皆是毅勇之人,如今秦又为诸侯之首,正是豪杰用武之地,茅兄何不留此大展宏图!”
茅焦心里一动,看向贾遗,问道:“足下莫非欲留在此?”
贾遗微微点头,道:“齐王暗弱,后胜浅薄,终有一日,必有大难。茅兄岂不知‘良臣择主而仕,良禽择树而栖’之理么?”
茅焦深以为然,只是还有一丝顾虑,道:“秦国虽强,然其曾广为逐客,我等欲留也恐难以得用。”
贾遗是早已想的完全了,一笑道:“茅兄平日眼光敏锐,今日怎么却看不出来,难道足下不知太后之事?”
茅焦之智并不在贾遗之下,只是偶尔提起留下之事,还没有细想罢了,听贾遗提到太后两字,茅焦心里电转之下,一下子豁然开朗,顿时,枯瘦的脸上笑的全是褶子。
俩人心意相通,茅焦这一笑,贾遗就知道,茅焦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如今赵太后之事,乃是在秦谋求秦王之赏识的重要契机。
在他们看来,如今赵太后孤居雍城,绝非秦王政之本意。
赵太后当初支持嫪毐夺宫,追杀华阳太后,占领都城,并不是要谋反,毕竟嬴政是赵姬的亲生儿子,母子曾相依为命多年。赵太后所做的,就是想为儿子把大权给全部掌握过来,清除掉华阳太后一班势力对儿子的掣肘。另有一点小私心就是让嫪毐也能高官厚禄的,获得更滋润。
可惜失败了,嫪毐被杀,赵太后被迁到雍城幽居。
嬴政对母亲的心思,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配合母后清除华阳太后一脉,楚系在秦国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掌握了咸阳,只怕也是国内大乱,况且,自己也未必就能活着离开雍城。
嬴政只能回兵镇压嫪毐。迁居赵太后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母亲和嫪毐下手太狠,仇怨太大。自己还要倚重昌平君等大臣,朝堂的稳定,远重过母子亲情。
但嬴政肯定是想接回赵太后的。
赵太后在雍城幽居一年,对儿子的怨气也晓得差不多了,只怕也早想回到咸阳宫中。
关键是现在赵太后回来,原先和赵太后对立的华阳太后等人,也不会再坚决的反对!
嫪毐死了,赵太后原先一班势力已经灰飞烟散。
文信侯吕不韦已经被放逐回封地,原先朝中可为赵太后可倚重的力量已经全都不存在了,赵太后此时回来,只不过就是一个孤单的妇人罢了,对于朝局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影响。再反对赵太后的归来,不但没有了必要,还会引起大王的忌恨,这些朝臣,都是极聪明的人,怎么会做这个啥事!
只是去年秦王政因为吕不韦门下劝谏接回赵太后而杀了多人,如今没人愿意再冒这个风险。
茅焦低声道:“此计大善,贤弟怎不行之?”
贾遗坏坏的一笑,道:“茅兄,此计虽善,终究有些风险,兄为长,弟当后之!”
茅焦哈哈一笑,道:“我知足下定然另有妙计,也罢,此事我当仁不让!”
两人计议已定,茅焦寻个机会,遂求李斯引荐。
吕不韦一去,门下宾客多随之东还,朝中山东之人绝少,李斯身孤力单,深以为忧,遂向秦王保奏,道茅焦乃山东智谋之士,大王欲成就大业,不可拒外国贤良之士。于是秦王召请茅焦进宫。
到了宫内,相见礼毕,嬴政笑道:“中大夫言先生多才,不知先生何以教寡人也!”
茅焦慨然上前道:“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大王欲闻之乎?”
秦王政道:“何谓也?”
茅焦朗声道:“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令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大王危之!”
茅焦此言一出,李斯骇的脸色大变,秦王政挺身而起,手按宝剑,戟指茅焦,正要张口怒斥,猛然间想起一事,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台陛之下,对茅焦深施一礼,赫然笑道:“寡人无妄,非先生教诲,为天下人笑矣!”
李斯在旁,听大王说出此语,这才放下心来,静下来暗自琢磨,对茅焦的胆量眼光不由甚是佩服。
茅焦恭声谢道:“臣不过直言尔,不敢当大王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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