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就将秦国使者姚贾赶出了相国府。座中燕国诸大臣都知道怎么回事,并不觉得什么,可赵、魏、楚三国使臣都是目瞪口呆。
数十年来,诸侯和秦征战不休不假,可要说敢于直接羞辱秦国使臣,将秦国脸面直接撕了的诸侯还真没有一个。
就算当初以赵国之强,和秦国百万大军交战于长平,秦国使臣到了邯郸,赵国依然是以礼相待,不敢怠慢。
诸侯之间,往来使臣皆有一定礼仪,礼貌待客免得为外人所轻当然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彼此之间留有一定的余地,以备将来有转圈的余地,不能彻底激怒他国。尤其是强秦。
例外只有一个,那就是应侯范雎,也曾经大辱魏国使者。
但今天范增做的更绝,不但当着诸侯使者和满朝大臣羞辱姚贾,而且还直接把姚贾赶了出去。
范增做的太绝了!这是直接往秦王政的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而且是在诸侯众目睽睽之下。
由此一来,燕秦之间除了大打出手分出胜负之外,那也再也没了第二条路好走。
除非是秦国忍气吞声,甘愿受辱。
可那是强秦,天下五分,其占其二的强秦,数十年来一直四处出击,攻伐诸侯的强秦,又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
看来太子丹是铁了心要和秦国硬抗呀。
司空马坐在魏国使臣的上首,面色平静,心里却苦的如同吞了二十个苦胆一般。
燕国要对付秦国,不肯讲和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到,太子丹竟然果决到如此地步,竟然要把仗往大里打。
可雁门之地,山势险峻,秦军从雁门对燕用兵,充其量也就是二十来万兵马,再多了,也用不上。
如果秦国还想扩大攻燕的规模,只能出兵进击燕南。
可燕南到秦境,非过赵国不可。即便赵国有心脱离事外,总不能任秦国大军从境内而过。别说燕赵为盟国,就是不为盟国,单是秦赵之间的关系,赵国不为燕国着想,可也要好好考虑一下放十几二十万秦军进入过境后自己的安危吧。
这仗打的越大,赵国也就越不可能置之度外呀。
看来自己还是让春平侯和大将军牧早作准备为上呀。
司空马心神不定,魏、楚两国使臣却是大为兴奋。
秦燕之间决裂至此,对于魏、楚来讲那可是大为有利。
秦自应侯以后,一直奉行远交近攻之策,受害最重的,就是韩、魏、赵三国,其次是楚国,齐、燕两国大多时候都是秦国拉拢的对象。正因为如此,诸侯最后一次在庞煖的组织下合纵攻秦,这两国根本就没有参与。
虽然这两年都知道燕国和赵国结盟,合力对付秦国,但两国并没有直接交手,秦的目标还是赵国。
如今赵国虽在,可力量大不如前,已经没了对秦国的重大威胁,难说秦国不会把目标转向韩、魏和楚。
太子丹遣使各国,提议合纵,大家只敢含糊以对,一来是太子丹威望不足,不相信太子丹有号召诸侯之力,二来大家也怕触怒了秦国,合纵不成先自招其祸。
而今燕国如此对秦,想必秦国也不肯放过燕国,那对于韩魏等诸侯,不论胜败,可说是又多了一两年的缓冲之机。
至于分出胜负,那也是诸侯的机会。
秦军如败,那诸侯绝对不会客气,痛打落水狗的道理谁都明白,趁机将自己原有的地盘抢回去比什么都强。
如果燕军败了,那自己没什么损失不说,单看太子丹这两年北伐诸胡,用兵足可一观,秦军既使胜,估计也是惨胜。只要秦军势弱,总是诸侯有利。
魏楚两国使臣心里琢磨着,表面上却是神色自如,就当没看到没听到一样,
范增更是毫不在意,招呼着众人,在诸多女侍的伺候之下,听乐品酒。
而被赶到府外的姚贾,已经是气的牙都要咬碎了。
随行的宾客从人,都被姚贾铁青的脸色吓得不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姚贾两眼通红,一切都视而不见,只是双唇不断颤抖的摸样,这些宾客也知道大事不好,慌忙将姚贾七手八脚的送到车上,赶回驿馆。
到了驿馆,宾客们问了半天,姚贾才惊醒过来,看着周围慌乱的仆从,再看看一贯的大门,姚贾长出一口气,总算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吩咐众人,马上收拾行装,立刻启程。
随行的宾客还待要问,姚贾大喝一声:“不要多问,速走就是!”
那些宾客见主君如此,也不敢多问,只得收拾了,随着姚贾快速离开。等到了城门之外,姚贾扭头看着蓟城巍峨的城墙,咬牙切齿的道:“燕丹!范增!等着瞧吧!”
姚贾一路轻车快行,不过十几日,就赶回了广武前线的秦军大营。
这一个多月,王翦在广武并未出兵攻城,只是和秦毅对峙而已,听说姚贾回来,当即将姚贾请到大帐。
虽然已经过了十来天,可姚贾说起蓟城之事,仍是怒气冲冲,不断的跺足捶胸,大骂燕丹和范增不止。
王翦和贾遗两人听了,彼此对视一眼,都是默然不语。
姚贾见两人不言,犹自怒气不息,高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也。某必回奏大王,为某雪恨!”
王翦叹口气,道:“阁下出使燕国,乃是大秦使臣,此非辱君,乃是辱秦也。”
“此事亦应禀报大王,阁下回都,也是应当之事。”
贾遗上前,也劝了姚贾几句,又以姚贾远行辛苦,请姚贾先下去歇息。这才将姚贾送走。
待帐中只留下两人,王翦的脸色却是阴了下来,在帐中不停的踱来踱去,贾遗坐在一侧,也是不言不语。
良久,王翦才问道:“燕如此对我,以战迫和之事,终是不成,阁下多谋,可有良策教我?”
贾遗边想边道:“燕丹如此,乃是有意为之,虽不知其意,却也让我等进退两难。”
“对面燕军十余万,虽不如我军之众,但凭城固守,龟缩不出,欲破之极难,更非一时可得。”
“纵然大王恼怒,增兵于将军,然地势不利,恐也难有大效,二十万大军,劳师远征,旷日持久,又都是关中丁壮,如此下去,非但太原诸郡难以恢复,就是关中,只怕也要受累非小。”
“然燕丹如此无礼,我大秦又不能撤走不攻,否则大秦脸面何存?”
贾遗说的,正是王翦所顾虑的。
当真没想到燕丹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如果只是两国和议不成,王翦对峙一段时间,如果看实在无机可趁,还可以收兵回太原,相机东下攻赵。可燕丹这样一来,在诸侯面前是狠狠的削了秦国的面子,如果自己收兵回太原,正如贾遗所说,那岂不是秦国被燕吓退了么?
王翦个人可以从纯军事的角度去考虑进退胜负,但他不是一个人,他是秦国的大军主帅,除了军事之外,他必须考虑到大王的脸面,考虑秦国的声誉。
但面对燕军严防死守的雄城,王翦实在是没有什么高招。
真要是硬拼下这座城池,也不是不可能,要是对面燕军再也没有任何增援,或许可用手下这二十万兵马能换回一座血城。
不过,别说作为一个久经行伍的老将,就是一个毛头小伙领军,也不肯去做这样一个交换的。
不能强攻,又不能退,那就只有对峙,相机破敌。
但对峙下去,秦军太吃亏了。
二十万关中子弟耗在这里,开春之际,内史所辖之地就少了十几万丁壮耕作。而这些军卒在此,每天都要大量消耗咸阳储备的粮草,而这些粮草的运送,也会让沿途郡县的百姓劳役繁重,更加的困窘。
王翦和贾遗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寻思半天,怎么做都是难受,贾遗遂道:“将军,既我等无策,何不坐等大王决断?”
王翦叹了口气,苦笑道:“大王决断,大王自也是难受呀”
贾遗看帐中只有自己和王翦,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将军,北上攻燕,以战迫和,首谋乃是姚贾,这次出使丢了秦国脸面的,亦是姚贾,为今之事,回去面见大王的也是姚贾,只要将军与在下这里战场之上不出什么纰漏,想必大王那里也不会怪罪将军与在下吧。”
贾遗说的虽然含糊,但王翦早听的明白了。
以两人对秦王政的了解,秦王得知姚贾出使的情况,必定会勃然大怒。
如果两人有什么好主意,那自然是让姚贾将奏章赶紧递上去,也好为大王解忧。
既然如今苦无良策,那就干脆啥主意也不出,反正回去见大王的乃是姚贾,大王盛怒之下,有什么火气,也只能去责问姚贾,暂时牵连不到千里之外的两人身上。
当然,前线这里战事绝对不能出什么纰漏,免得被大王迁怒。
王翦想了想,道:“也只能如此。”
两人又商议一下,这才散了,到了第二日,两人联袂来找姚贾,王翦问了寒暖,高声道:“燕人无道,竟敢辱我大秦使臣,某定要痛击燕军以为轻秦者戒!”
“而今既然秦燕断不能议和,大军行止还需大王定夺,大夫莫辞辛苦,速速归报于大王。”
说着,为姚贾派了车马卫士,请姚贾启程,同时大调兵马,前去攻城。
姚贾见王翦形容愤慨,又大举出兵攻城,心中大为安慰,领了侍从宾客,立刻南下。经太原、河东,过大河而归咸阳。
一路行来,离咸阳越来越近,姚贾这心里却是有些发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