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周宁没教育好孩子啦。说来说去的,说到最后才进入正题——说希望他借给二舅子许堃一点钱做买卖。
丈母娘明白周宁的钱容易借。
实际上这个从小在村里头长大、文化认知却相当高的周宁手头还算宽裕,就是他自己常觉得穷困潦倒而已。
周宁挺好说话。只要丈母娘打电话过来,或者妻子从旁斡旋一二,他就乖乖掏出钱来了,借二舅子,借小姨子,一大帮子的牛鬼蛇神。
不用管做什么——做什么都是那个鸟样,周宁早看透了,早看得腐烂了——一律都是假话和废话。不用管有没有还。
有钱就给。没钱就借了再给。反正都不会还的。
借出去之后呢?那就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在这点上,就证明了周宁有点儿大无畏的精神。
周宁爱看新闻联播。他看新闻联播不爱在手机看,只在电脑上看,要不就是电视机上看,相形之下,荧幕大是考虑的重点。周宁常常看新闻联播看出了神。忘记吃饭了。忘记睡觉了。
妻子林丽婷就说:“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简直要烂掉了。”
有时林丽婷说话就这么含蓄。她关心周宁,却不愿意多一点儿温柔。很多女人都如此的。
明明可以愿意随从,偏偏要装作抗拒;明明喜欢,偏偏装作厌恶。这是一个永久的话题了。
除此之外,周宁还喜欢看《海贼丸》。
周宁是看着这部少年动漫长大的,以前没有电脑和电视时,他就到镇上买光碟,然后插进DVD读碟机里,一集一集看,看得不亦乐乎。
这部动漫真有意思。
有时让他开怀大笑,有时让他痛哭流涕,有时让他思绪万千,回味无穷。
看到精彩内容时,周宁总不忘记去跟别人分享。他跟谁分享呢?跟柯圳。
柯圳这个人呀。浑身上下哪都好,就是太帅,帅得太过分,帅得有点不可思议了。
他的帅表现在方方面面,打开手机后置摄像头随便拍,几乎就抓不到死角。这个人同样喜欢看《海贼丸》,也喜欢看其它日本动漫。
米国的呢?漫威呀,DC呀,对不住。谈不上喜欢。
他没事情做的时候,就喜欢啃这些动漫。读小学时候,周宁常常来跟他分享。说周宁草帽路飞一行人最近打败了谁。
说哪一场战斗最精彩。他喜欢一边描述一边模仿,口里头噼里啪啦算是开了大招,顺利解决掉敌人了。
他的描述跟校园里那棵八杈木槿树的叶子一样生动,一样演绎着绿色的气息。
柯圳是周宁仅存的好友。周宁不爱说话,很多人认为他高冷、孤僻,所以就不爱跟他认识,不爱跟他走太近。
有时遇到一些性格有缺陷之人,也要背后诋毁他一两句,说是看不起周宁云云。周宁压根不在乎。
他一年年这样想,除了林丽婷外也没人知道他这样想;又一年年这样过来了。
这些年来,国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人们的吃喝住行得到了大的改善。
人们赞叹着社会变好了。这是满足的意味。
前几年,开三轮的师傅总说,现在路很颠婆,但估计以后没得颠婆了。
这话被周宁记住了。
果然,要不了几年,村口漯河边上的堤坝泥路翻新了,从芸头村直直通往东海。
这些,周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差没拿笔记本出来记下来了。
周宁也有一点儿变化了。他知道,孩子出生了,哪里都要花钱。
曾经那些宏远的计划,只能化作一腔热水寄存在心里。他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他瞒着林丽婷偷偷给几家慈善基金会捐款,每个月捐几十块钱,不多,足以慰藉他的内心。林丽婷多细心的一个女人,她哪里没发现呢。
她只是不说罢了。她一直知道,周宁这点善良很可爱,很遭人喜欢。
她当初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选择跟他在一起挨的。她多漂亮呀,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腰是腰,腿是腿,奶子是奶子,加上还会做菜。
这在家庭主妇的项目中往往能加分的。
静悄悄的雨。沿着窗户玻璃滑下。灌入水管口里,到了底端汩汩地响。是铁篦子堵住了吗?以至于水出不去,几乎快漫到台阶了。
林丽婷看得惆怅、担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冲房间里看新闻联播看得入神的周宁说:
“那咋还看?看啥子咧!?有啥好看的?院子的出水口堵住了,你咋不去看看呢。”
于是周宁就站起来,就抻着伞出去察看了。雨是真的大,哗啦啦像不要钱一样的下。
偶尔一两个霹雳闪过,几乎点亮了半边天。云竟然红彤彤的。
林丽婷眺望着周宁雨中的背影,看着他那赘肉累累的后脑勺,心脏忽地猛跳起来。
她似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预感相当准确。她就扯着嗓子喊:
“你回来吧。雨太大了。明天再看也成。”
这预感遍布她的心头。风竭力地吹来,恣肆地摇曳着,将周宁的伞翻了过来。
周宁猛地定住神,又将雨伞翻了过来。他打开手电筒照照下水口,雨水汪汪泱泱的流入铁篦子当中,水面反光,像一面浅浅的镜子。
周宁一琢磨,猛地又定住神,最后走了回去。
“看明白了。我知道了。”
“什么原因呢?堵住了吗?”
“不是堵住了。是院子地势太低。水流不过去了。”
“那咋办?”——林丽婷望着那灰蒙蒙的雨。
“我来搞。我也不想搞的。万一搞了之后雨停了就不划算了。”
“嗯。不划算。要不明天再搞吧。”
“那等下雨越下越大,就淹到屋里头来了。”
“那咋办?”
“还是得搞!”
周宁就去找锄头。
黄线忠来到杂物间。当他走进去时,屋里黑茫茫一片。雨水淋在铁皮屋顶上,像散弹枪扫射发出的声响。
他开了灯。缠绕着蜘蛛丝的灯泡发出黄乎乎的,懒洋洋的灯光。在铁皮壁一端,黄线忠先摸到了一把批灰刀。
锄头就压在旁边的木桶底下。家里很多年没耕田了。锄头和铁铣似乎失去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