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湘君闻言,手指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信,将上面压出个不浅的褶皱。
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重新凝神看着信上的字句。
中都城内世家皆存着百年的底蕴,更有甚者是从前朝时便拿捏着泼天的权势富贵,从不曾将熄。
所谓百年的皇族、千年的世家,汴朝依傍着这些世家的权势建朝,而今也必然反受其累,因果循环、本末之变,倒也算得上这世间的浩然真理。
只独独叫万千寒门无辜受累。
多少世家关起门来,内里不知藏着多少陈尸烂骨,打开门,又对着满目的饿殍视若无物,装出一副清雅姿态,实则尽是些金玉包裹着的腐尸。
管湘君深知楚家做的便是这层金玉外壳的生意,显然沈瑞也清楚得很,他甚至将这之间的商机能延续至今的由头都剖析了个透彻。
如他所言,北方匠人多偏爱些打眼阔绰的物件儿,从衣饰到器具无一不依照着最耗银子的那层玩法。南方匠人则更精细些,讲求个玲珑俏劲儿,因此也算颇有意趣,从形式上也更贴合百年世家的底蕴。
因而中都世家便愿做那舍着高价的冤大头,至于南方的世家多是新贵,连祠堂都不太摆得满,更不必说家底几何,只怕一年的进项连养活人都要费劲。
得了这生财道,自然便要想着由头掺和,联姻便是顶顶好的一项。
管湘君眼皮轻颤了颤,她怎么会不知晓呢,渡春江以南那么多将手插进行商,想要从而分一杯羹的世家里,不是单数着谢家卖女儿的那一笔最为划算吗?
若非如此,江东江氏又岂会是而今这般一家独大的局面。
管湘君忽而想起了什么,她向前探了探身子,从窗户望下去,看着方才从这屋子里走出的少年郎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元楼。
他身旁跟着的侍女从马车后搬下木制脚凳,沈瑞便踩在上面进了马车。
马蹄声同车轮碾过石砖的声音一并响起,又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商贩们的叫卖声中。
管湘君缓缓收回了视线,她不曾看错,春祈河那日,沈瑞也是踩着木制的脚凳,而非奴仆的脊背。
这大约也算得上中都世家里头一遭了——那些人,不踩在旁人的脊背上,是验证不得自己的脊骨是挺直着的。
管湘君手指蓦然收紧,心中隐隐兴起一丝猜测,或许楚家百年之转机,竟全在于此了。
——
沈瑞横躺在软榻上,小腿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将上面的话本子踢翻了几册,合眼枕在自己的左手上,右手捏着盘子里的梅子送进口中。
春珰从屋外进来,合手道:“公子,吏部的孙大人又递了拜帖来。”
她顿了顿,神情有些怪异道:“他这时间……倒是与上次相近,公子可需奴婢领他再去花园逛逛?”
“不必,领进来吧。”
孙闵站在府门外,手上直发抖,上次的经历还叫他记忆犹新,更何况此次前来根本就是来请罪的。
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那小祖宗交代的差事怎么就能转头就叫他给办砸了。
他有些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这沈瑞必须得见,可怀中的物件儿也耽搁不得,哪个都是能叫他掉脑袋的。
紧闭的府门被再次打开,孙闵闻声望去,便看到了沈瑞身旁的春珰,他顿时喜上眉梢,小跑着凑过去问安:“春珰姑娘安好,不知公子的意思是?”
春珰并未理会他这点谄媚,神色如常道:“孙大人,公子请您进府一叙。”
“好好好,多谢姑娘。”孙闵立刻惊喜应承,着一切都太顺利了,叫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但到底心中还记挂着另一件要紧事,他下意识小心地抚了抚袖子。
春珰注意到了他这点小动作,轻瞥了一眼,却并未多言,将人一路领进了小院。
孙闵一见了沈瑞,立刻涕泗横流地请罪道:“公子恕罪,今日陛下传臣进宫,谁承想便将那探花的去处给定下了,臣虽有心阻拦,但终是无能为力啊……”
沈瑞倒是听见了些许响动,却没想到他这般号丧似的进屋便喊,沈瑞被吓了一跳,齿尖下意识用力,咬破了一颗梅子。
他转过身子看向跪在地中央的孙闵,冷笑了一声道:“孙大人好大的难处,只是不知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啊?”
不等孙闵说话,他便略挑了挑眉故作猜测道:“总不能,是来给爷传信的吧?”
孙闵打了一肚子的腹稿顿时被强行噎回了嗓子以内,半天都吐露不出,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最终还是心一横道:“公子明鉴,臣方一从宫中出来,便直奔着公子这里来了,半点不曾耽搁啊。”
沈瑞将腿收回来,坐起身子直视着满头大汗的孙闵,忽而好似松散下来些般地招了招手。
“凑过来些。”
孙闵心下茫然,可还是顺从地膝行至沈瑞身前,沈瑞支起腿,鞋尖抵着孙闵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来对视。
“孙大人再晚一些,只怕满中都都要知晓了。”
他勾了勾唇,眉眼却压低了些,显出点凶恶来。
“爷叫你仔细盯着,你倒好似寻了个快活差事,现下办砸了又叫爷宽宥你,真是好算盘,爷竟不知孙大人是个往户部去的人才。”
孙闵从他说的第一话起,脸上便止不住地往下淌汗,就在快要滴落时,沈瑞皱着眉嫌弃地撤回了靴子。
看着面前的人浑身颤抖着,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来,沈瑞颇有些没兴趣道:“听闻孙大人前些日子给几个族里的子弟在科考上提供了些便利?陛下可曾知晓孙大人是个如此能干的英才啊?”
“明日我便启禀了陛下,免得日后封侯拜相落下了孙大人这般的人才。”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孙闵除此之外再说不出第二句话,只能连声讨饶,行动间碰到了袖子中硬挺的物件儿,动作忽然一顿。、
他心中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将东西掏了出来。
“公子请看,臣实在是不曾诓骗公子,陛下的手谕尚在此处啊。”
沈瑞唇角一翘,仿佛找到了点乐子似的,伸手将那道手谕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赫然是擢升江寻鹤为太子太傅一事。
亲写了手谕,又并非是让宫里的太监传旨,而是叫吏部的人亲自去,可见重用。
沈瑞哼笑了一声,倒真是用心思。
他将手指挪开时,乳白色的纸张上却留下了一点紫红色的印记。
沈瑞怔了一下,他看了看那印子,又看了看手指上沾染的梅子汁水,忽而弯起眼睛笑起来。
“这手谕爷去替你送。”沈瑞伸出的指尖隔空点了点,最终道:“算你赎了一遭罪。”
孙闵大惊道:“公子,这不可啊!公子,这陛下若是知晓了,定是要怪罪的啊……”
春珰使了个眼色,旁边早就守着的粗使仆役立刻掏出帕子将人的嘴给捂上了,随后便在一阵“呜呜”声中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