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语调淡淡道:“请进来吧。”
春珰朝着管湘君略一躬身退了出去,却只由着屋门大敞着,以免令她不适或落人口舌。
管湘君稍稍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绕过了屏风,她看向正倚在床榻上的沈瑞,后者脸色比着平日里要苍白许多,却越发显得唇色红润,衬出些娇弱的意思来。
可管湘君却很清楚,眼前人是披着狐狸壳的恶狼,心窍里百般盘算,落齿时又狠辣无度。
他病了这几日,中都城内传了不少风言风语,毕竟明帝将太医都借了出来,想悄无声息地瞒过去着实是难了些。
百口相传后,沈瑞已经成了天道好轮回的典范,但在她来沈府之前,这些个传言都止了声息,至少明面上再没人招摇。
沈瑞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册子上移开,他偏过头来瞧了一眼管湘君,略一颔首,弯着眼睛笑道:“管夫人安好。”
他面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叫人只觉着玩些手段也不过是因着心性顽劣罢了,可倘若当真如此,外面的风声便绝不会消弭得这般干脆。
不过是明面上瞧着周全,私下细思便要惊起一身冷汗。
但管湘君行商多年,听过的人话鬼话也数不胜数,她深知虎豹豺狼纵然伤人,却远不及人心更为叵测。
她眉目间露出一点切实的笑意,福了福身子道:“沈公子安好。”
沈瑞似有所察,略略一顿,眉眼间的笑意却更真切了几分,他抬手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道:“管夫人命人送来的记事我已然瞧了,头一遭出船便直奔乌州,风险虽大,却也有趣。”
“乌州物产虽不如江东丰富,可江东行商多年,几家商行势力盘踞,轻易不可打破。但倘若顺着他们的规矩走,这其间利润便不可拿捏,也就无从实行谋算之事。”
沈瑞轻笑了一声道:“管夫人所言在理,只是倘若若从乌州行船,粮食上怕是多有不便。”
“沈公子所言正是妾身所疑虑的,但诸事皆需循序渐进,此行往乌州去,利益更胜。”
“循序渐进?”沈瑞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随后嗤笑一声道:“可我偏要一力勘破。”
他不打商量地说道:“乌州同江东一并依傍着渡春江,形成不算太远,我出钱,楚夫人出船,两处地界儿,我都要去。”
管湘君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道:“虽算得上个可行之法,可这其间只怕耗费巨大。”
“放心,沈家这么大个家业,折损得起。”
他说这话时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好似沈家祖上费尽心血积攒出来的家业合该给他败坏掉一般。
沈瑞的指尖不经意绕过床幔流苏,上面坠着的玉坠儿碰撞在一起,玎珰作响。
“只是,倘若如此,这事便要被摆在明面上瞧了,恐怕要多生事端。”
管湘君话未说全,此事败露,只怕头一个不肯的便是沈钏海,她做了几年楚家的掌权人,这其间的弯弯绕绕见得多了。
沈瑞没接她的话,反而稍稍提高了些声音道:“春珰。”
听着院子内应承了一声,很快便有几个小厮费力地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在沈瑞的示意下,春珰将箱子一一掀开,露出满当当的金银。
管湘君见状一怔,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
“老婆本儿。”
脱口而出后,他略一停顿,解释道:“便是留着娶妻时的聘礼。”
“放心,不走明账。”
管湘君看了看有些晃眼的金银,又转头看了看倚在床榻上浑然不觉似的沈瑞,有些分辨不清他所说的究竟真假几何。
片刻后却又很快释然,这混世魔王所行之事从未有过回头的境地,与其同他争辩,倒不如做好了谋划,一击即中。
她收拢回目光道:“既如此,妾身自当尽心筹谋。”
送走了管湘君,沈瑞略松懈下一口气,他倚在软枕上缓缓躺倒,不单是脑子发昏,眼下手脚都是一俱地冰凉。
他发了这一通热,倒将身子里原本的病症全都牵扯了出来,日日汤药补汤不离手,却也仍是遏制不住的体虚。
他抬手轻轻捏着眉间,试图缓和这点酸乏。
香炉中缓缓升腾起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地扩散到屋中各个地界,半处都不曾拉下。
已经换了十几种安神的熏香了,却终究是无法安睡,反而变本加厉似的,已经了他只要一合眼,便可见那凌厉的三尺青锋划破喉咙的模样。
随后便是不住下坠般的无力感与流失感。
时间稍一久,便演变成了一种隐秘的麻木与恐惧。
往往死亡是算不上是最可怕的,但一次又一次的叠加,无止境的痛苦却会想尽了法子摧毁最纤弱的神经,叫人最终沦为种种妄念合叠的奴隶。
就连同最初那点想把人搞死的心思也逐渐演变为烦躁难平的恨意,隐秘而深重。
再怎么纯粹的求生,也终究会在这样没有尽头的折磨中逐渐转化为横生的恶意。
沈瑞焦躁地舔了舔齿尖,却始终消磨不掉心中越发招摇嚣张的恶念。
似乎早在他一次次梦到自己身死的时候,便转为了不可控的玩意儿。
沈瑞垂眼瞧了瞧空荡荡的腕子,忽而勾了勾唇角,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没法子了,但是把人搞死恐怕难消恶念,非得将那浑身漂亮的皮肉狎玩个遍,才算消停。
——
管湘君载着一车的金银离开了沈府,直到回了府中,神情上尚且还些恍然。
方一踏进府门,管家便将她拦住了说道:“东家来了,正在同老夫人叙话,老夫人特地交代了,夫人若是回来便直接去正厅便好。”
管湘君点了点头,身形一动,便露出了身后吭哧吭哧往下卸箱子的小厮。
管家有些讶异,但仍按着规矩问道:“这些箱子可要搬进夫人院中?”
管湘君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瞧了一眼,面色上露出些难以言说,轻轻摇头道:“不,叫人一并搬去前厅吧。”
江寻鹤虽正在同楚老夫人说话,目光却投出了正厅,手指轻轻敲击在茶盏上,似乎在等人。
楚老夫人知晓他是在等从沈府来的消息,看破却不说破,只捡着些行商上不甚重要的事情往来说。
直至管湘君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楚老夫人才悄悄住了口。
管湘君绕过山石行至前厅中央福了福身子道:“东家安好,老夫人安好。”
楚老夫人看了眼江寻鹤问道:“此行如何?”
虽说此行前往乌州风险大些,但利润却奇高,依着她的观察,沈瑞绝非畏首畏尾之人。
因而这一问不过是个引子,由此往下牵扯罢了。
谁知管湘君面上却露出些为难之色,她合手道:“难说顺逆,沈公子同意了行船往乌州去一事,但……”
她将身子稍稍撤开,对着候在厅外的几个小厮招了招手,几人便费力地将从沈府内带回来的大箱子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