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站着的那个高大的人,他的影子几乎要将身前的沈钏海完全遮掩住,即便是隔着穿戴整齐的衣袍也照样遮掩不住身上鼓起的肌肉,瞧着便是那种三拳打死人之辈。
“所以才特地寻了个这般的人物,至少也显出几分心意才好。”
沈钏海看着他,眼中生出几分莫名的意味,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才会觉得沈瑞面上竟有了几分转瞬即逝的嘲讽,明明这孩子从前对着萧瑜兰一向都是含带着些深藏的孺慕之情……
他垂眼看了看身后高大的仆役映衬在石砖上的影子,斑驳、混沌,但却更显出些威压。
这些心意究竟真假几分,这些年的所谓孺慕又有多少是诓骗?
大约是因着他一直没有声响,沈瑞便又追加着问了一句:“父亲觉着呢?”
沈钏海看向他,沈瑞穿着一身丹朱色的织金锦袍,站在门廊前,身后是住着汴朝长公主的幽深小院,身前是中都内最为鼎盛的世家。
他只身夹杂在皇权同世家之中,在两边的势力之下,竟显出几分莫名的孱弱。偏他一身丹红色,却又好似一己之力便可将其破开般。
沈钏海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难得你有这般的心思,去吧。”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站在他身后身形高大的仆役并没有立刻动,而是在看到沈瑞颔首示意下才开始往院子里去,险些将院门堵了个满当。
但父子俩都很默契地没有再多看一眼,仿佛方才因着这事生出的争执都如同泡影一般。
沈瑞大约是因着得逞了,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促狭地眨了眨眼道:“父亲今日来大约也不是因着这么一点小事吧?不如去我院子中,新得了点好茶,父亲可来尝尝。”
两人目光对视之间,皆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渡口的事情闹出那般大的风波,沈瑞半点也奇怪沈钏海会来找他。
他略看了眼四周,眼中兴出些意味来,但是急到要来萧瑜兰的院子外来逮人,看着朝中的风声应当也很有趣了。
“好。”沈钏海想起外面的传言,顿时便凝重了几分,冷声道:“那边去吧。”
院子外的人逐渐散了,院子内却更热闹了几分,萧瑜兰住着的院子并不算大,只在幽静之中更显玲珑精致。
因此突然闯进来这么一个人,霎时间便将从来都是空旷的门厅塞得满满当当。
男人瓮声瓮气地请安道:“给夫人请安,公子派奴才来给夫人送这个月的礼物。”
萧瑜兰现下便是听见跟沈瑞有关的都觉出些烦来,偏这些烦躁中又平白添上了几分惊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沈瑞的行事仿佛全然同先前不一样了。
可她见着沈瑞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在这些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又往往是两人各自端着一盏茶相顾无言地枯坐一会儿,萧瑜兰便会借着自己要休息的名目将人请走。
她同沈瑞分明是最最亲密无间的母子,但却又好似这世上最无瓜葛的陌生人。
所以沈瑞到底变没变,又是因着什么产生的变动,她根本便是半点也无从摸索。
萧瑜兰看着厅中明显是夹带着些顽劣意味的高大人影,有些疲惫地对身旁的嬷嬷道:“拿过来吧。”
老嬷嬷略一颔首便走了过去,入手却腰上一倾,险些将东西给摔在地上,还是那男人扶了一把,才算没出了什么事。
嬷嬷面露惊疑,她瞧着那男人拿着的时候姿态分明很轻松,怎得入手这般沉重。
待到盒子被放到桌子上时,萧瑜兰本想按着从前的做法叫人收起来便是,可却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片刻后,最终还是伸手打开了盖子。
日光从窗子出泄露进来,照在盒子内的摆件上,映衬出好大一片金光。
萧瑜兰和老嬷嬷看着盒子中奇怪的摆件同时陷入了沉默,偏这时厅中的男人开口道:“公子说了,这便是他想要对夫人说的话。”
“夫人最好是摆在厅中日日观看,时时铭记才好。”
萧瑜兰看了一会儿,忽而轻笑一声道:“他倒还是一如既往地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只不过从前都是对着外人使劲,现下却用到她面前来罢了。
可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分别,就像这摆件再怎么难看嘲讽,也照样是金子铸就的,放到外面去有的是人趋之如骛。
她摇了摇头,还是太年轻了些,手段心神都过于地稚嫩。
在这中都之内,这样的手段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看着那金铸两只蚂蚱,连带着中间牵连的的那根麻绳都额外的粗,生怕不能映衬着他那句“总要站在一处的”。
厅中的男人已经走了,老嬷嬷皱着眉有些担忧道:“夫人,这东西……”
萧瑜兰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道:“收拾起来,送去前院吧,叫沈钏海管好他自己的儿子。”
老嬷嬷张了张口,又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她看着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萧瑜兰,浑浊的眼中流出了些怜惜。
大约公主也在这二十几年中,忘记了,小公子也是她自己怀胎十月险些难产而亡才生下的孩子吧。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盒子重新盖好道:“那奴婢便去将东西送到前院了。”
“嗯,去吧。”
萧瑜兰打了个哈欠,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倒叫老嬷嬷恍惚间见到了从前公主还在宫中的模样,那时候即便当今陛下在众多皇子中还不显眼,但公主却始终都是先皇的掌上明珠。
若不是为了陛下可以即位,又怎么会嫁入沈家,从此将己身拘束在这小院之中,再不同外界见面。
老嬷嬷长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公主何曾有罪,小公子又何其无辜,当年那么小一个,便要被从母亲身边带走。
她即便现下闭上眼,也仍然能想到当年刚生产完的公主哭求着要将孩子带回来的模样。
之后后来,所有人都默认了这种分割。
权势弄人。
第084章
沈瑞说是新得了点好茶叶轻沈钏海来院子里喝茶,但实质上只是将茶叶往桌子上一搁,便翘着腿坐在藤椅上,擎等着沈钏海来煮茶伺候他。
红泥的小火炉烧得正旺盛,白雾似的水汽从壶口散出来,即便是合着眼也仍然能听见其中咕嘟咕嘟正兴盛着的水声。
沈钏海一转头就瞧见那罪魁祸首现下正躺在藤椅上,姿态神情松散得不行,比他还像老子。
他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嘲讽了一句:“你倒是会享受,惹了事就往家跑。”
沈瑞合着眼压着身下的藤椅前后摇晃着,闻言懒声道:“父亲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一向乖顺,从来都不惹祸的。”
若是一直能撑下去,倒或许能有些信服力,偏他自己说完后却又忍不住偏头笑了一下,立刻将自己的话崩盘了大半。
沈钏海额角的青筋都快因着他这点态度而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