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坐在桌子前的陆思衡和他身旁的老熟人,他略一挑眉,倒还真生出了几分兴致。
但话哪里有方一见面便说清楚的呢?
前面带路的小厮已经走过去通报了,沈瑞便自己绕过花木晃了过去,语调中略带有不满道:“前几日方欣赏过你那成片的牡丹,今日又来瞧什么?”
陆思衡闻言却轻轻笑起来道:“昨日新搬来了一些品种,与中都内常见的不同,倒是颇有些意趣。”
沈瑞当真是对这些花木没什么太多的鉴赏能力,成片的尚且能瞧出点或是富丽堂皇或是风骨铮铮,但若是叫他硬从几朵颜色不太一样的花中瞧出些乐趣倒着实是难为他了。
他一撩衣袍在陆思衡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懒散道:“下次寻着点真正有趣的玩意儿再请我来吧,真是不懂你们整日对着这些花能瞧出什么东西来。”
他说话时,陆思衡的目光便落在他的身上,。紧盯着他的神情,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中都内谁人不知晓长公主萧瑜兰最爱花木,沈瑞这些年为着讨好他不知寻到了多少名贵品种,但现下他却说出了这般的话。
自然不全是表露出对频频请他来赏花的不满,更多的只怕是对萧瑜兰的不满。这便代表着牵连着皇权和沈家之间最最亲密的一条线,断了。
陆思衡勾起唇角笑起来道:“好好好,是我考虑步不周,下次定寻些有意趣的玩意儿再请靖云来赏玩。”
沈瑞点着头,目光却落在他身旁的陆昭身上。
陆昭这人的心性最好猜,不甘于自己的身份拼命往上爬,又嫉妒沈瑞什么都不做便可白白占有那些权势,对比之下陆思衡变成了他崇敬的对象。
换句话说,他就是陆思衡的舔狗。
方才沈瑞的话原本是为了不动声色地给陆思衡传递一点不可说的信息,却也有几分来惹怒逗弄陆昭的意思,倒是没想到从前一点就炸,今日却能这般忍着,连面色都没什么变动。
看来上次的宴会之后,当真是被陆思衡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若不是当真怕了,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消停的。
可他这般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给二人煮着茶,姿态娴熟恭敬,瞧着实在是没意趣,总不能当真叫沈瑞去赏花。
一次逗弄不成,便再来第二次。
这种人,难不成还指望着一次惩罚便可叫他改了心性不成?
沈瑞轻笑了一声,对上陆思衡的目光道:“若是下次当真想要请我来赏花,我倒是有个好建议。”
他略一扬下巴,将陆昭示意给陆思衡看:“不如将他晾干磨碎了做成养料,想来花定然会开得不错。”
第088章
陆昭闻言手上一抖,茶盏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两人还没说什么,他却先被吓得一哆嗦,将头深埋着。手上却连忙将溅出来的茶水擦拭干净,随后像是深呼了一口气般,继续支撑着沏茶。
沈瑞勾了勾唇角,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变化呢,他一辈子爬不到最顶端,便会一辈子怨恨旁人,可即便是明帝,现下行事却也处处受人掣肘,这天下何尝有永不受拘束的人呢?
只可惜陆昭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对他而言,他没有出声即是人上人,便是这世上人人都对不起他的佐证。
大约在他心中,他便是那个被出身埋没的奇才,所有没有出头的日子都是因为那些个人眼瞎。
沈瑞的目光从他的身上回落倒陆思衡身上,就连他这个平日里听信的兄长,只怕也未必没有被他怨恨过。
他眼中忽然就升腾出一丝兴趣,他很想知道陆思衡会知道这些事情吗?大约是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每次自己一来,便将人揪到自己面前来装家奴,就是不知道是为了叫他给自己赔罪,还是借着自己的势折辱他。
“都说陆府最是守规矩的,没想到陆兄身旁的人却调教得不怎么样。”
他捏了一颗果子,咬了一口,唇舌间裹着汁水,说话间便也有些含糊。但眉眼却是上挑着看向陆思衡,连丝毫的情绪变动都不过。
陆思衡顶着他的目光轻笑了一声,略垂了垂眼无奈道:“靖云,且宽恕宽恕他吧。”
沈瑞抬眼看了他片刻,眼中露出了点讶异,哼笑道:“陆兄这说得是哪里的话,我可从来不曾难为人。”
瞧着倒是有点那个模样,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自己轻轻撇开眼笑了起来。
“靖云。”
沈瑞捏着半颗果子的手随便挥了挥道:“罢了罢了,你自己的人自己看顾好了便是,别闹到我面前来便也没心思要特意瞧着他。”
周遭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陆昭有些迷茫地抬起眼,却正对上沈瑞饶有兴致的目光,他连忙低下了头,盯着面前的茶盏。
可他身旁也是安静的,陆昭垂着头却忽然从这些安静中觉察出了些令人胆颤的意味。
耳边忽然传来陆思衡的声音,语调淡淡的,似乎同方才与沈瑞说话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但陆昭却明白这已经是一种警告了。
“阿昭,怎么不知道说话,你平日里便是这般学规矩的吗?”
陆昭猛地抬起头,面颊上泛着一层红,将手边冲泡好的茶递到了沈瑞面前,有些急促道:“沈公子吗,万般事宜都是我的错,多谢沈公子大人大量,不跟我计较。”
沈瑞弯着眼点了点头道:“陆公子慢着点,别一会儿将涎水都喷到茶盏上了。”
陆昭没说完的话陡然噎在了嗓子眼,局促地“啊”了两声,却半点正经的声响都发作不出来,连脖子都憋得通红。
沈瑞将果子吃完了,揭开茶杯盖子,将果核丢进了杯盏中,茶水被砸出一个漩涡,向四周喷溅开来,最终还是裹着那果核添补了进去。
他重新将茶盏盖上,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众人一时眼晕罢了,沈瑞抬起头看向陆昭,见着他难看的面色笑道:“不过是句玩笑,陆公子怎么还要恼了?”
沈瑞的目光在他清白的脸和紫红色的脖颈上扫过,院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不过是些玩笑话,陆公子不要太敏感。”
陆昭听着他的话,呼吸急促了几分,这些话他再清楚不过,全是从前自己嘲讽沈瑞是个酒囊饭袋、富贵草包的时候说的话。彼时自己说完后,还要故作高雅地添补一句:不过是些戏言。
他以为沈瑞不会知道的,毕竟依着沈瑞的性子,可不会在意陆昭说得到底是真心话还是戏言,只要他听着不舒服便绝不可能轻轻揭过,因而他从前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将人避开。
可现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瑞笑盈盈的脸,绝不是今日才知晓的,可若是从前就知道又怎么会忍到今日才发作呢?
沈瑞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难堪,余光却瞧见陆思衡便坐在他对面,脸上始终都是温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之间的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