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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寒还暖的春天,老人总是难熬,中了两箭、勉强救回来的淖狡更是如此。床榻上的他照旧虚弱,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着眼睛听昭黍说话,时不时还咳几声,每每这样儿子淖信总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看着父亲干着急。
“……咳咳…咳咳…”一顿长咳后,淖狡小声道:“便只有公族?”
“还有项伯的三万人,还有江东之卒五万,还有……”三月将近,再不拔营就要来不及了,但齐国仍在犹豫,既不派兵接收下邳以北的楚国城邑,又不按照秦人的意思逐屈光离齐。“哎……,为今之计,敖仓之袭已不可行,郢都五万精卒当救援大王要紧。”
“何谓?咳咳……”淖狡睁开了眼睛,还转头看向榻前的昭黍,目光里全是疑惑。
“哎……,大王要紧啊!”昭黍也是无奈,五万精卒训练了几个月,就是为了奇袭敖仓,截断几十万大军的粮秣供应,好使秦国退兵。可陈郢提前城破,五万精锐如果奇袭了敖仓,就无法救援陈郢,救援了陈郢,就无法奇袭敖仓。击退秦军与救援大王之间,昭黍选择了后者。
“子狡,知彼司密报:荣阳驻有五万秦军,敖仓亦有两万人卒役。五万精卒便是烧了敖仓粮秣,又有几人能返至陈郢勤王?我只能先救大王,再袭敖仓。”昭黍言语里全是无奈,大半县邑借口县吏告假而不派县卒。当然,更严重的问题是楚国到底有多少人——上一次带有料民性质的整理军赋是三百一十年前的楚康王时期(楚庄王之孙),之后楚悼王也想试图料民,只是还在计划便突然薨了,不说料民,就是变法也仅仅开了个头。
商鞅的强国十三数:竟内仓、口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之数,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马、牛、刍藁之数,三晋和秦国那是明明白白,可在楚国就只能靠猜。县吏是不可或缺的,现在县吏告假不干了,县公邑尹想征发士卒也是不能。
“阳非这段时日又与寿陵君等人相耦,欲在大王薨后立悍王子为王,前几日他还入宫见了李妃。”昭黍说完不袭敖仓的理由又说起了阳文君,这时淖狡的眼睛猛然瞪了起来,他想说话仍是咳嗽,只待咳得头颈发红,这才憋出一句话:“他……他敢!”
“他此时是不敢,可若是……”阳文君很聪明,他根本就不是鬼鬼祟祟在做这件事,而是光明正大的做这件事,理由是楚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这套说辞蛊惑了不少人,昭黍也没办法拿人。你说他谋反,他不是,但任由他这么闹下去,寿陵君那帮人说不定真就谋反了。
“大翼、大翼如何了?咳咳……”淖狡终于平复了激动,他也不知当初大王为何要让阳文君做太宰。从其父开始此氏便一直窥视着楚国王位,大王做不出了,就想着做令尹。若真立熊悍为王,阳文君真就可以做令尹了。
“大翼?”上个月时,昭黍还每隔几天就去造船厂巡视,追问工尹刀大翼建造的进度,而今为了救援陈郢,他一次造船厂都没有去过。“恐、恐或三百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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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大翼呀,嘿呦……;伐秦寇呀,嘿呦……;救陈郢呀,嘿呦……;抬大梁呀,嘿呦……;多使力啊,嘿呦……”芍陂造船厂,烟囱冒出黑色的烟雾与蒸房泄出的白色蒸汽在交错,雾蒙蒙中,光着上身的力夫呼喊着号子,鼓着劲把一根旧梁抬到船台的龙骨墩上。
他们正喊,船台不远处突然又擂起了鼓,轰隆隆的声音大作,‘哗——!’一艘大翼从滑道滑入芍陂,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舟首猛沉入水中后又马上浮了起来,整艘大翼最终荡漾在春水中,吓的几只鸭子张着翅膀在水面上嘎嘎嘎疾行。
“你!你!还有…你!”很威严的声音,这是去年休学入王卒的陆蟜发。不比逯杲,没有成为誉士的他只能苦哈哈在军营训练新兵。“你等为何……不听号令?”
军营就在造船厂斜对面,大翼下水的时候,景肥、景缺几个大学生一时走神,居然被他这个小学生抓住了。兰台学宫不大,景肥景缺陆蟜以前是见过的,看到他们自然是一呆,但终究经过军旅生涯的磨练,陆蟜的错愕很快就转成严肃。
“学友……”景肥也认得陆蟜,可惜叫不出名字。景缺察言观色,知道这个曾经的小学生不会放过自己,只答道:“我等有错,请官长责罚。”
“大声些!”陆蟜脸贴着脸瞪着景缺,口水喷到他脸上——他是有样学样,王卒当初是怎么训练他的,他现在就怎么训练景氏私卒。
“我等有错,请官长责罚!”景缺几个大声喊道,口水又回喷过来。
“你等要看,我便让你等看!”陆蟜抹了把脸,“你等三人出列。向前……进!进!进!进!”
夷矛阵一卒共有两百二十五名矛手,平时训练或以五十人为一纵队、或列成15X15的方阵。夷矛沉重,公族的训练难度小于环卫宫甲、环卫宫甲的训练难度小于王卒,王卒又小于县卒。持着两丈四尺的钜铁夷矛,景缺三人一步一步走向水边。
“步止。”陆蟜拖着调子命令他们三人止步,复又喊道:“端矛!”
端矛是冲锋前的动作,端矛时右脚后退一步,左手至胸,右手握着矛端,摆至身后半尺,矛身向前倾斜四十五度——夷矛阵本来并没有这些东西,但在熊荆的要求下,军校将矛手的各个动作都具体化、标准化,并通过战事不断的改进,最终形成标准动作。
而各地公族入郢之后全部安排入了芍陂军营,这里不但是五万精卒的训练场,还是军校所在地,在这里学习矛术最好不过。
“端矛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解散。”陆蟜的惩罚就是让他们看个够。闻言景缺三人心里一阵发苦。为了逼真,训练用夷矛与实站夷矛一样重,都是十八楚斤。端着十八楚斤重的夷矛站一个时辰,右手估计要断掉。
“未闻否?”见三人迟疑,陆蟜又瞪了过去。
“唯!官长。”端着夷矛的三人大喊,陆蟜这下才退走,回到矛阵之前。
“阵战之时,无有你我,唯有阵列,任何疏忽皆要以血为代价。”陆蟜大喊道,这些人如果有氏全都氏景,无氏也是景氏的家仆、隶臣,或者附庸农,但他一点也不惧,与齐军拼杀过的他,知道自己说的就是至理。“听我口令:立正——!”
‘唰!’两百二十二个人一起立正,训练二十多天,这个动作他们做的最好。
“向左——转!”陆蟜再度命令。这次就乱了,虽然绝大多数人都转对了,可有些人是迟疑之后再转、有些则是以右脚跟为轴旋转,这是转反了。军阵如果转反,尤其是矛阵如果转反,结果将是灾难性的,向前四十五度伸出的夷矛将横扫转幅内的一切东西,夷矛和夷矛将别在一起,害人害己。
“错!”陆蟜大喊。他又道:“听我口令:向左——转!”
‘啪啪啪……’照旧有人转反了,不是以左脚为轴,而是以右脚为轴。
“错!”陆蟜怒了,两次转错他不能忍受。“听我口令:向左——转!”
还是向左转,‘啪……’,这次转反的人少了许多,但还是有十几个。
“错者出列!”陆蟜喝道,不待那些人出来,他便指着他们:“你!你!你!你!还有你……”
十几个人被他揪了出来,他忍着心肠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听我令:向左——转!”
‘啪、哒……’四个倒霉鬼倒霉到家了,哪怕已经转了四次。
“来人!”青草地上不止陆蟜这一个卒,还有景氏另外二十多个卒,执行军法的军正每几卒就有几个。陆蟜一喊他们便过来了。“向左转四次仍错,请火刑之。”
贵人不可能四次转错,只有左右不分的隶臣、农人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四个庶民一听火刑就有些发抖。转错的惩罚是左错是火刑,右错是冰刑。几个人正欲求饶,脚上的皮履就被小卒给脱了,炭火桶里烧红的铁丝烙在了脚面上。
‘啊!’四个人鬼叫起来,然后使劲跳脚,同卒两百多人闻之大笑不止。火刑冰刑都是轻刑,要的是剧痛长记性,但又不影响接之后的训练。几个被罚者很快就入列,训练继续。
“公族私卒何日才能练成?”项燕正走在芍陂军营,他不是第一次来,每日来都是为了看私卒训练的进度。
“若是再有一些时日……”每回项燕问这个问题,校长鲁阳君都说这么一句话。
“已无时日了,再不去晚矣。”项燕看着他,“我想五日后拔营。”
“可他们……”鲁阳君想在争取一些时间,只是想到陈郢他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们只知左转,不知右转,只知端矛、冲矛,不知……”
“会左转即可。”时间太紧,所以只教了公族私卒左转,没有教右转,鲁阳君认为这是个问题,项燕却不以为意,大不了多转一两下而已,没什么大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