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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半年、阵战几十次,楚军矛手如何列阵、如何阵战,蒙武和卫缭自然看了个七七八八。内外城之战也就罢了,土城争夺战因为能立于宫墙之上居高临下,看得那是更加明白。而楚人不到一万矛手硬抗三万秦军的猛攻,两人自然的就有了模仿的想法。
靠着从战死楚卒身上扒下来的钜甲、钜刃,将折断丢弃的夷矛更换木柲,再挑选熟悉楚军战法的士卒,最后按照自己的观察领悟进行训练,一支一百五十人的夷矛阵就出来了。
曾经硬抗秦军、杀得魏军丢盔弃甲的楚军夷矛阵出现在了咸阳武场。钜甲虽有凹陷划痕,但甲片铮亮耀目;夷矛虽然是新柲,但矛尖依然寒光闪闪;队列虽然单薄,但当五排夷矛横放,密密麻麻的矛头谁看见谁摇头。
赵政看着矛阵不说话,只阴着脸。当下秦国下辖丁口一千五百万,这一千五百万人中,傅籍男子有四百多万之巨。能皮甲上阵的士卒身高皆在七尺四寸(1.70cm)以上,年纪除了秦地老卒,其他郡县步卒的年龄要求在四十岁以下,身体必须壮健,反应必须迅捷。如此,五人之中选一人,方有秦国八十万大军。
秦军的单兵身体素质关东六国除了赵国和燕国,其他各国根本就比不上。然而赵国丁口不过四百万出头,燕国丁口不过百万,即便士卒的身体素质能与秦卒抗衡,数量也比不上。一旦连五尺之卒(113、115cm)也上阵野战,那就是大人打小孩,毫无悬念可言。
楚国地处南方,身高本就矮北方一截,丁口三百万都不到,能选出的精卒不过十六、七万,最多不超过二十万。这只是宏观上的,实际上鲁地和宋地因为尚儒崇墨的原因,士卒很早就不能战了。等于说,楚国真正能打野战的精卒最多也就十多万,其余皆是劣卒。
二十五万大军,其中还有十万秦卒,打不过荆人优劣参半的十五万大军。赵政无法原谅这样的失败。蒙武和卫缭鼓捣出来一个荆人矛阵,然后吹嘘秦卒打不过荆卒,他自然更加生气。只是,眼下阵斗未分胜负,他心中的怒火只能先忍着。
赵政阴沉着脸,他身边的大将军镳公、老将军赵善,以及年轻的屠睢等将帅也看着矛阵发愣。碍于大王在此,他们只能小声低语。
“屠卿何谓?”赵政喜欢年轻的将领,比如李信、比如屠睢。
“禀大王,阵法必要长短相济,长以救短、短以护长。此阵不合阵法,我军戈手一旦近其身,阵必乱也。”屠睢揖道,可他又道:“蒙武将军两次与项燕对阵,当熟荆人阵法,冒死请大王观荆人矛阵,必有深意。”
“臣也以为荆人能连败我军,必有可取之处。”镳公是大将军。战场下来的人不是文官、不是寺人,不懂文过饰非,他们只认实际。“臣请大王令其真战,以知荆人之秘。”
“大王,既然蒙武将军把战败之责推于荆人矛阵,当真战之。”赵善也道,他是秦国宗室,身边站在大儿子赵完,他还有个小儿子,叫赵佗。
“命其真战,胜者升爵三等。”被两位老将军一说,赵政亦有真战之意。如果矛阵败了,那没什么好可惜的,如果矛阵胜了……
“大王有命,此战乃真战,胜者升爵三等。”赵政等人立于武场之北,身前五行卫卒重重护卫,因为担心误伤或者弑杀,对阵双方都不能配弓弩。寺人远远的跑过去宣布王令,矛卒闻言精神大振,他们齐齐向赵政大拜,喊道:“谢大王赐爵。”
矛卒的喊声让镳公等人一笑。卫卒是精卒中的精卒,身高没有八尺也有七尺八寸(180cm),且人人健壮,不然无法展现大王的威仪。众将的笑容间,一队手持戈戟铍矛的卫卒从武场另一头缓缓而来。一看见他们,矛卒们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
一百五十名矛卒恰好三屯。这三屯矛兵列作五行,阵宽三十列。缴获的钜甲不及百套,只能让他们前三排勉强着甲。屯长列于前排的中央——这一点是卫缭发现的,楚军矛卒卒长皆立于阵前而非习惯的阵后,两丈四尺的夷矛在他们手里斜端着,并未像楚军那样高举过头。
‘咚咚咚咚……’建鼓声猛然敲响,相隔百步的卫卒开始趋步向前,待到五十步时,他们又疾步大奔。武场非草地,灰尘从他们脚下扬起。
“杀——!”三个屯长大喝,矛尖瞬间抬高,可依然持握在胸。这些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身高虽然不及卫卒,但杀气一旦外溢,顿让日常只做仪仗之用的卫卒失色。他们端着夷矛也朝卫卒奔去,所不同的是,最先一、二十步是小奔,最后十步才是大奔。
矛卒的狂喊让赵政心头一震,这句喊声中他似乎感受到了战场的血腥。镳公、赵善等人则不自觉的点头,这才是他们熟悉的秦军。
“啊……”卫卒最前列的戈手一接敌就被夷矛捅穿了犀甲,在他不能相信的眼神中,夷矛穿过整个身躯,从身后透出,奔跑中的第二排戟手避之不及,自己撞在了夷矛上,好在他的手死死握住了矛柲,不让矛身再往自己身体里捅。
“弃矛!”三名屯长异口同生,这其实是楚军的口令。抽不出来的夷矛被他们抛弃,腰间的钜刃抽了出来。阳光之下,刃身反射出来的光亮让赵政忽然想到了王后芈蒨。
“杀!”三十名矛卒冲入卫卒阵中挥刃大砍。屠睢瞬间呆滞!他说荆人矛阵不合阵法,我军戈手一旦近其身,阵必混乱。可秦军前排戈戟手一旦完蛋,荆人抽出腰间钜刃,真正不合阵法的其实是秦军。
卫卒高大,但越是高大就越是笨拙,且他们手上持的是四米左右的铍矛,一旦被这些手持五尺钜刃的矛卒近身,立刻就被杀的哇哇大叫。生死之间他们已经忘了大王就在身侧,也忘了大王‘只许胜不许败’的王命,居然弃兵往后逃奔。
赵政的脸当即就黑了,他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两记耳光,脸上一片火辣。三万卫卒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宫城卫队,居然打不过蒙武从战场上随意派回来的战卒。
“杀!”他恶狠狠的喊道,喊完之后又咬牙道:“再战,若胜再升爵三等!”
“大王有命,逃者杀!汝等再战一场,若胜再升爵三等!”奔逃的卫卒很快就横死武场,获胜的矛卒兴高采烈。他们或多或少有爵在身,刚才升爵三等,爵位最高的人已是官大夫,官大夫再升一级至公大夫就能免除军役,升三级就是五大夫,能有三百户食邑。
须臾,轰隆隆的鼓声再起,又一队卫卒列阵而来。他们显然受了指点,持酋矛、持长铍的卫卒站在最前,短一些的戈戟站在阵后。建鼓声中双方皆是狂喊,而后再次亡命相冲,武场尘土飞扬。
‘噗、砰……’交兵时卫卒无一例外的被夷矛捅中,他们手里两丈长的酋矛也捅中了矛卒,可惜青铜矛头只能在钜甲上发出一声砰响,根本就捅不进去。
“杀!”弃矛抽刀的矛卒一旦靠前,卫卒又被杀得七零八落,即便后排戈手上前也无用,那铜戈竟然被宝刀一斩而断。战斗很快分出胜负,最后剩下的五六十名卫卒人人带伤,被矛卒团团包围。
“寡人……”赵政再无年轻人的气盛,他走下戎车要去亲看那些矛卒。
“大王!”明白他意思的赵高大惊,他赶忙拦住:“大王若想一观,召数人近前便是。”
“然。”赵政闻声停步,几个满身是血的矛卒满脸惊愕的奔了过来,头上的铁胄也未除下。
“禀告大王:酋矛虽中其身,然不入也!”屏护的卫卒外,镳公赵善等人亲自上前检查矛卒。刚才他们看到卫卒捅中矛卒,但没有一名矛卒因此倒地,原因当然是在钜甲身上。此时摸去,中矛之处确有凹陷,甲片却完好无损。
“禀告大王,钜刃长逾五尺,斩戈斩柲皆断也!”赵善抽出矛卒那把犹带鲜血的宝刀,无奈叹息。
“卫卿,”赵善看向卫缭,见他仍然赤身负荆,于是下车亲将他身上绑着的荆条解下,紧握着他的手和声道:“上卿之意,寡人知矣。”
“臣……”卫缭眼泪喷涌而出,他挣脱赵政的手大拜:“臣有负大王,臣死罪也。”
“卿无罪,卿有功。”赵政再次将他从地上扶起。“卿可知荆人钜甲钜刃之卒几何?”
“项燕之军,军阵着甲者九行;荆王之军,着甲者六行,共有六七万人。钜刃更多,半数荆卒皆有钜刃。”卫缭带着哭音。“除此,荆王还有一支铁骑,战马披皮甲,骑士着钜甲,冲阵时手挟夷矛,矛断后抽刃砍杀,便是义渠人也非敌手,辛梧大将军正为其所杀。
故大将军言,‘此时荆人铁骑尚少,步卒亦非全是夷矛,若再予其喘息,下次再战更难胜之’。大将军请大王勿攻赵,应发五十万大军先灭荆,不然,荆国必成秦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