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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守陈郢后,颖水之西、陈郢南七十多里的项城成了战争最前线,从稷邑撤回的八万多名士卒在此休整。大翼战舟一昼夜九百里确切的说只是理论数字,顺风顺水、极端情况下能够做到,大规模作战难以做到。从稷邑到项城一千四百多里一共用了三天,三分之二路程顺水,每天平均下来只划行了四百八十多里,且士卒也累得够呛,需要在项城持续休整。
熊荆乘坐的卒翼战舟到达项城时,颖水西岸的军营里一阵躁动,士卒争相出营纵观大王。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三头凤旗下,身着韦弁服的熊荆就站在他战舟甲板上,他的身侧站在一个年龄相仿之人。听闻士卒的呼喊,他转过身向岸上的士卒土揖,岸上的士卒连忙顿首,万岁的呼声更急。
“知道士卒为何呼喊万岁?”熊荆看着弟弟问道,熊悍有着这个年龄孩童惯有的迷糊。
“王兄乃我楚国大王……”第一次出宫的熊悍颇有新鲜感。这个时代的万岁仅仅是自我欢呼之意,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那些士卒对兄长的敬意。
“谬了。”熊荆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因为王兄曾与他们并肩为战,因为王兄不惧秦国人,还因为王兄是敖、是大敖,他们才会如此欢呼。”
“敖?”熊悍只知道王,从未听说过敖。
“敖,便是豪彘。”卒翼战舟正在靠岸,熊荆扶住了脚下不稳的弟弟。“山林里的豪彘,就是虎狼也不敢招惹,先祖以为猛兽中数豪彘最为勇猛,故借其名为敖。”
熊悍还未长全,好动、玩性重,不过在兄长面前很是收敛,他知道彘,就是豕。本以为豕是用来吃的,没想到先祖和王兄都以豕为荣耀。
“臣见过大王、见过悍王子。”码头上项燕领着将帅们前来迎接。熊荆来此是个意外,但他一来,全军士气立刻就大振,项燕等人对此也是一喜。
“免礼吧。”熊荆看向众将微笑,目光最后落在项燕身上,“稷邑之战打得好!”
“大王谬赞。”项燕等人很是客气,一些将帅欢笑起来。“我军能胜秦人,全凭大王虎威。”
“大王庙算在先,秦人焉能不败?”
“敖仓之战如何?”熊荆顺口问道,说完随即想到身边的弟弟熊悍,又道:“悍弟虽幼,不佞不愿他常居宫闱,只愿他多在战场,日后望他也成英豪,不辱先祖。”
细皮嫩肉的熊悍站在熊荆身侧,被一干身着钜甲的将军围着,本有一种不自觉的害怕,但王兄在身侧,又让他有了些勇气。
“大王英明,悍王子必成我楚国之英豪。”在场的将领人人点头。他们更在意的是后方不乱,悍王子在大王身侧,郢都再也无人作祟了。
“先入帐吧。”熊荆说了一声,又嘱咐长姜待熊悍先去休息,他已经累了。
“……敌军前锋已至房钟,明后日便可至下蔡城下。”对着地图,军司马彭宗介绍着敌情。“秦军据报有三十万,以蒙武为大将军;魏军二十万,相邦子季为护军,由晋祝、公孙卯等将率领。彼等并不攻伐城邑,遇见城邑即留下数师作为牵制,以求直击下蔡。
秦魏大军五十万之众,粮道数百里,每三十里留有一师袭扰,粮秣输运又有数万大军相护,至下蔡城下者,不过二、三十万。鸿沟上的浮桥,秦魏又各有五万人驻守……”
“五万人够吗?”秦魏大军在鸿沟东岸,大梁在鸿沟西岸,要想运粮到前线,必要经过浮桥。秦人的转关熊荆是有印象的,但他以为那浮桥根本不堪大翼战舟一撞。
“禀大王,”舟师之将红牼正忧心忡忡。“秦人浮桥之前沉有数里的舟楫,普通青翰舟因为舟短可过,我等大翼长十余丈,不得过也。”
“秦人沉了舟楫?”熊荆神色也凝重起来,陈郢守城战中秦军也用装满土石的舟楫堵住了东湖湖口,没想到他们故计重拾,在鸿沟上玩起了这一套把戏。
“然也。舟楫错乱沉了七八里之远,浮桥在沉舟之北,沉舟之侧又有大军相护。”红牼头疼死了这种阻塞作战。如果是铁链横江,舟师还能拉一拉,装满土石的舟楫沉在鸿沟里,几十艘大翼也是拉不动。
“有何良策?”熊荆来时众将正在商议应当之策,还没有商量出来的个结果,熊荆就来了。
“禀大王,有两策。”彭宗说道。“其一,白公子命人传来飞讯,魏王愿与我楚国合纵以攻秦国。魏军驻守于鸿沟之西,若我军至,当佯败弃守。”
“魏王?!”熊荆大讶,“魏王他不是……”
“大王,”作战司的郦且道:“秦人伐我是也,灭魏韩亦是也,秦王又无子嗣为质子遣于大梁,魏王俱也。为保社稷,魏王与我合纵乃应有之意。”
“原来如此。”熊荆不再像之前那么惊讶。假道伐虢的事不是第一次,魏国大概还剩三十万大军,如果这三十万大军覆灭,魏国也就灭国了。
“大王,臣等以为,”彭宗环顾四周,见不少将帅都点头,道:“魏王无信。”
“恩。细言之。”熊荆追问,他对魏人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魏王侍秦如侍父,若能伏击我军,秦王必大悦,或可留其社稷以制我楚国。如此秦能北向攻伐赵国。”彭宗道。这是大家商量的意思,但不是全部。
“魏王与我合纵,能疏通鸿沟否?”稷邑之战结束,接下来就是敖仓之战,不夺敖仓,楚国粮秣不济——迁徙淮上之民到江东已经确定,楚国比以往更需要粮食。
“白公子之讯未言疏通鸿沟之事,只说信陵君之子间忧公子已得魏王所赐之兵符、斧钺,正前往魏营夺相邦子季之兵权。若我军能佯攻大梁,间忧公子可率军回师大梁。”郦且道。
“秦魏两军彼此监视,蒙武岂能让二十万魏军回师大梁?”熊荆问道。
“白公子言间忧公子早有谋划,若秦军不许魏军回事,魏境县邑将截断粮秣,迫使大军回事。”
收粟时节,楚国这边不是抢先割了粟埋藏起来,就是放火焚烧粟田,无论如何也不留给敌人。抢占敖仓后,作战司认为凭借魏韩两国新收的粮秣敌军还能再战半年之久,如果魏国不往前线输运粮秣,那秦军一个月之内就要撤军。只是,真有如此好事?
“大王,若与魏国合纵,当与魏军联合,击秦军之堕归;若不与魏国合纵,那当设法绕开沉舟之处,先袭敖仓。”沉没良久的项燕表示了自己的意见,这也是诸将争论的焦点。
“如何绕开沉舟之处?”熊荆问道。
“大王请看,”项燕让人抬来一个沙盘,指着浮桥东岸鸿沟与濊水之间的位置说道。“鸿沟开凿后,河水方入涣水(濊水)、睢水诸水,诸水旧道与开凿后的新道不同。涣水于大梁近处本有曲折,开凿后涣水改道。若能掘开涣水新道,使水溢于旧道,沉舟之处可绕过。”
沙盘并非等比例制作,项燕指的这段旧道看上去只有一小段,实际上可能是十数里。并且,这是在鸿沟东岸,秦军驻守的位置。“可行?”熊荆问道。
“臣以为可行。”项燕也不相信魏王,他宁愿先得敖仓之粮,再收拾秦人。“击溃秦军后,我军连夜掘开涣水西侧之堤,使其再与鸿沟相连,战舟可从鸿沟转涣水至敖仓。”
“既然可行,应当先袭敖仓。”熊荆点头道。
“大王,若是如此,魏王当不与我合。”郦且是支持与魏国合纵的,一旦秦军大败,数年之内秦人当不再伐楚。而敖仓,四千多万石粟米确实很多,可秦国人丁众多,一年就能收到上亿石粟米,夺了敖仓又如何?夺了敖仓秦国也能再从各郡再筹军粮。也许魏韩的粮秣还未食尽,秦国的粟米便再次运上了前线,这时候楚军势必要争夺崤函谷道。
“不佞以为魏王不勇,岂能因不勇之人而左右我军之动向。”熊荆骨子里还是不相信魏人。“若军我夺下敖仓,气势更盛,魏王为何不与我合?”
“秦有灭魏之心,若我军夺了敖仓,秦王必示惠于魏王,魏王无亡国之忧,当不与我合。”郦且把此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他认为应该抓住机会把魏王从秦国怀里拉过来。
“合者合,不合便不合。”熊荆不是纵横家的思维,已是战士的思维,“若魏王今后再叛我归秦伐我,奈何?”
“魏王此后如何不管,魏王若这次与我合纵,三十五万秦军必大败。”郦且极力道。军队指挥权在项燕手上,可他还是想争取熊荆。“既败,数年不能伐我。”
郦且说的也有道理,袭击敖仓并不能停止秦人的征伐,但与魏国合纵能使秦人停止征伐。魏人虽然无信,可只要这一次有信就够了,数年后的楚军不是现在的楚军,哪怕只有三十万人,照旧能杀得秦人丢盔弃甲。熊荆闻言不得不思考,幕府中诸将一片沉默,等待大王抉择。
“天下未有无偿之膳食。”众将的期待中,熊荆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