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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咆哮的四十度,绕过非洲最南端,毕方号、鬼车号终于进入了大西洋。因为担心给养不足,下令沿岸航向的无勾长毫无意外的进入了北纬三十度附近的无风带。飞剪船可以顺风,可以逆风,遇到无风只能抓瞎。在无风带挣扎几个月后,洋流终将帆船推送至加那利群岛,这才获得三月份吹往喀麦隆的微弱的大西洋西南季风。
加那利群岛是大西洋海风交界处。群岛西面是北半球偏西风带,群岛以南是大西洋季风带,很多时候吹偏东季风。欧洲船要想抵达加那利群岛,需要靠流往西南方向的加那利洋流,返回则靠偏东季风。
大西洋上的季风和洋流对楚国舰队来说极为陌生,即便熊荆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好在达赫拉克勒斯石柱遥遥在望。
舰队在蒂米亚特里翁停留除了打听海峡水文和气候,更重要的事情是补充淡水。得知蒂米亚特里翁就是迦太基城邦,在西拉那斯的盛情邀请下,靠转动风帆、风力互相抵消而骤停在海面上的毕方号、鬼车号徐徐入港。
“请问阁下离开楚王国后,航行了多远?”作为使臣的无勾长被西拉那斯请到了城邦元老院,蒂米亚特里翁城的贵族争相前来目睹东方人的风采。
“非常远,大约有十五万斯台地亚。”无勾长的话由波斯人翻译,这是估计里程,大约是两万五千多公里。
“十五万斯台地亚?!”连同西拉那斯在内,在场的贵族忍不住惊叹。
“请问阁下,你们是否绕过了我们所在的这块大陆?”塞琉古在埃及的东面,印度又在埃及的东面,而楚国又在印度的东面。这意味着,除了陆路,从海洋也可以通往东方。
推测是这样的推测,想到回程时说不定还要邀请迦太基使臣前往楚国,无勾长并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沉默,他点头道:“然也……”
“啊——!”在场的迦太基贵族爆出更大的惊叹。传说中,三百多年前,在埃及法老的资助下,腓尼基人曾经环绕南部大陆,到达过大陆的最南端然后从大陆另一侧返回。迦太基人是腓尼基人的一支,这个传说流传于迦太基人中间。
迦太基人惊呼,无勾长当然知道他们惊呼的原因。理由和自己进入绿洋是一样的,如果能从海上绕过南洲大陆,那么富饶东方的特产就能从海上源源不断的运入地中海。不需要给塞琉古人赋税,也不需要给埃及人赋税。陆运的成本本就比海运高,加上沿途的赋税,商品的价格要翻十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从这一点来说,迦太基人或许是楚人的盟友。只是在没有前往其他几个国家以前,抱着谨慎态度的无勾长不敢轻下决定。也许,迦太基人并不想与任何人分享海上贸易的巨利。
“阁下,我们希望能尽快前往迦太基城,拜访迦太基元老院。”翻译又一次传话,提出无勾长的要求。“如果可能,或许能见一见汉尼拔·巴卡。”
“汉尼拔·巴卡?”无勾长说的只是名,即便如此,西拉那斯也知道汉尼拔是谁。“为什么要见他?他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无勾长错愕。大王从不会错,可这次似乎弄错了年龄。
“他今年十八岁。”西拉那斯道。“他的父亲哈米尔卡·巴卡就在伊利比亚。通过达赫拉克勒斯石柱,往左航行就是伊利比亚,往东航行就是迦太基城。”
“为什么阁下知道汉尼拔?”一边的贵族问道。“难道是因为他曾要献祭给阿蒙神?”
“敝邑楚王无所不知。”无勾长讪笑。“敝邑楚王曾提及此人。”
“阁下还要拜访罗马人?”西拉那斯对无勾长的解释不予置评,心里开始猜测对方的意图。
最开始他原本以为拥有一大串头衔的楚王国国王是另一个法老,他命令他的船队前来达赫拉克勒斯石柱。渐渐他又发现,这并不是昏庸君王的游戏,而是一次正常的外交往来,楚王国欲和迦太基、罗马、希腊各国建立邦交。可当无勾长提及汉尼拔·巴卡,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与罗马人的战争结束已有十年,巴卡家族开拓伊利比亚,为的就是准备新的战争。他们难道是罗马人派人的东方人间谍,为的是刺探巴卡家族的秘密?
“王命所使,不敢不从。”无勾长如此答道。“敝邑所求乃结识世界列国,亦求列国之良马。”
“你们需要马匹?”西拉那斯问道,似乎有些理解了。
“然。敝邑楚王爱马。听闻伊利比亚岛有良马,利比亚亦有良马,西洲亦有良马,皆愿得之。”无勾长道。从绿洋进入地中海,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求马。除了伊比利亚马、利比亚马,楚国还希望得到欧洲大陆的森林马。“足下若可相助,必有重谢。”
无勾长说罢就轻轻拍掌,臣仆迅速将准备好的贽见礼送了上来:丝绸、漆器、瓷器、楚纸……、还有一柄宝剑,在座的贵族都有一份。
“此皆为敝邑所产。”无勾长笑了笑,他知道没有人能拒绝这些贽见礼,而这些贽见礼又是打开销路的最好广告。
*
达赫拉克勒斯石柱的春天是从后世基督历二月开始,地中海气候下,这里季节通常是这样划分的:二月到五月为春季,六月至八月为夏季,九月至十一月为秋季,十二月至二月为冬季。这是四分法,更习惯的划分只有两季:旱季和雨季。
达赫拉克勒斯石柱的三月就是华夏世界的二月。这个时节渭水北面的咸阳依然吹拂着西伯利亚的寒风,曲台宫虽然摆满了火盆,堂内依然寒冷。灯下赵政批阅一份又一份公文简牍,当看到各县皆不见荆王行踪、国尉府请更换现有符传时,他一掌重重拍在简牍上。
卫缭曾说过,重臣之中必有侯谍,这个侯谍会是谁呢?
熊启?不像。他一直反对攻赵,建议自己转而攻荆。如果他真是荆国侯谍,岂会建议自己攻伐荆国?再说根据国尉府的报告,其府上之人行踪固定,全与楚人侯谍无涉。
李斯?倒有这个可能。这人靠着吕不韦上位,又将吕不韦出首。只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已是秦国的廷尉,荆王难道也能给他类似的位置?这绝不可能。
冯去疾?他府上门客众多,与关东时有往来,可他为何要如此?
……
寂静的夜里,感受到秦国已经变成筛子的赵政无心政务,开始一个接一个思虑自己的重臣。当他隐隐想到这是否是卫缭在贼喊捉贼时,卫缭竟然来了。
“禀大王!禀大王!”卫缭匆匆入堂,话语焦急。“李牧、李牧……”
“李牧如何?!”赵政大惊,霍然站起。
“臣恭候大王,李牧已死!”赵政本以为李牧大败了王剪,没想到是李牧已死。
“确否?!”赵政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呼吸,只看着灯下的卫缭。
“前夜荆轲趁其不备,潜入大寝将其刺杀,又斩其首级,今已入我秦境。”卫缭急道。秦式飞讯传递消息有限,这是快马传来的。
“呜呼!”赵政叹息一句,一屁股坐在席上,“荆轲果不负寡人。”他呜呼完,又道:“速令王剪攻拔番吾,寡人要他速速灭赵!灭赵!!”
“臣已命也。”卫缭这时候才抹了一把汗。快马将消息传到国尉府后,他没有让人备车,而是一路跑过来的。“李牧既死,赵国亡矣。”
他说话间,君臣两人对视一眼,欣然笑起。
“荆轲为我大秦立其奇功,寡人必要亲封其为侯!”大喜下的赵政又激动站起。“我大秦非老朽之六国,但凡可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昔商鞅如是,张仪如是,范睢如是,朝堂卿士亦如是。大秦若能灭六国一天下,诸人富贵不尽。
荆国则不然。荆国用人,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庶民仅能为誉士,不可为大夫,昔年更是尽逐天下士人,杀尽全国官吏。若荆国得一天下,士人若何,朝廷卿士若何?”
李牧死,赵国亡;赵国亡,大秦必能一统天下。兴奋中的赵政虽然只是将秦国与楚国的用人之策做出对比,可依然透露出他对楚国的深深担忧。也只有楚国能让他如此担忧。
“我大秦重贤用贤,荆国不如也。”卫缭顺着赵政的意思说了一句,他重新提起白日里议而未定之事:“臣以为,既然李牧已死,大王大可西去狄道,亲迎大夏国之使入秦。荆轲至咸阳后,臣嘱其以待大王返。”
卫缭提起西去之事,赵政脸上的笑容收敛不少。甘罗出使三年,终与大夏国使臣一同返秦。今日视朝时,他本欲西去狄道亲迎大夏国使臣,谁想朝臣竟然反对。而他也忧心伐赵战事,现在李牧已死,伐赵无忧,也许等他同大夏国使臣返回咸阳时,赵国已经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