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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别献给大王的金冠是否是纯金所制,如此古怪的问题让正朝的群臣诧异低哗。荀况大步出列,斥道:“此奇技淫巧,悦妇人之物也。”
“原来你们不在意国王陛下戴一顶假王冠?”亚里斯多德四世笑道。众臣本想附和荀况,见夷狄大人抬出了大王,打算出列的脚又缩了回来。
“我中国有冕冠、有爵冠、有皮冠、有玄冠,无有金冠。”荀况继续驳斥。“请大王明鉴,夷狄之人,豺狼之性,献夷冠于大王,欲变夏也。且我大秦地方万里,持铍之士百五十万,车万乘,骑数万,天下之霸。朝廷诸臣专理国政、以治黔首,何需知此夷冠之真假?”
“若寡人欲知呢?”荀况说完还没等李斯、浮邱伯、张苍等人上前,赵政就开了口。“先生既言夷狄,然我中国为何不可解夷狄之问?如此寡人亦知夷狄乃夷狄,中国乃中国。尚如我不知如何辨之而夷狄知之,此我中国不如夷狄乎?既然我中国不如夷狄,寡人便要扶苏拜夷狄大人为太傅,以知夷狄之道。”
“大王甚不可,辩王冠之真假,此小计也。小计不可治国,何以为太傅?”李斯急道。
“小计?!”对荀况赵政还留些面子,对李斯他就没必要留面子了。“荆王作荆弩、马车之时,亦被人称为小计,然荆王作水车,小计乎?荆王冶钜铁,小计乎?荆王造战舟、造海舟,小计乎?三年大战,秦军数败,死二十余万,小计之威也。
金冠真假事小,所含小计甚大。但凡有能辩金冠真假而不损者,赏万金、封万户……”
赵政亲自出来为夷狄大人撑腰,竟然赏万金,封万户,群臣一时间目瞪口呆,这已是封侯的级别。殊不知赵政想起吕不韦《吕氏春秋》改一字者赏千金心里就来气,既然夷狄大人说了这个问题不会有人回答出来,那就索性赏万金、封万户。
“大王有令,但凡有能辩金冠真假而不损者,赏万金、封万户……”赵政的王命传出正朝大殿,一直传到皋门外的荆轲耳中,大夫蒙嘉向他解释道:“但凡能为我大秦效死者,皆可封侯。”他说罢又看向荆轲,“壮士刺杀李牧,赵人大败,此大功也,必得封侯。”
“若能封侯,自当报效。”荆轲一身黑衣,束着的头发包着一块红色的帻巾,异常显眼。他身侧的僕臣也是黑衣红帻,手里捧着一个木函,里面装着李牧的首级。
“大王既言封侯,必当封侯。”荆轲一个多月前就到了咸阳,一直等到昨天赵政回宫视朝,这段时间蒙嘉得了他不少钱。他刚刚说完,便听廷内傧者高喊:“召——!壮士荆轲上殿。”
“召——!壮士荆轲上殿。”秦宫巍巍,声音一道宫门一道宫门这样传下来。召荆轲上殿本是第一大事,只是因为夷狄大人的缘故,一直拖到现在。
入赵潜伏一年有余,终在关键时刻刺杀李牧,直接促使了赵军战败甚至是赵国的灭亡。这样的大功怎么封赏都不为过。赵政一回国就派人前去驿馆探问,今日开朝又召荆轲上殿,以示自己对荆轲的看重。
傧者的声音传到皋门,几个谒者忙在前面引路,然而走到正殿阶下正要登阶时,一个郎中将荆轲两人拦住了,道:“请壮士解剑。”
“敝人剑不离身,身不离剑。”五尺长的斩鼎剑就悬在荆轲腰际,甚是惹眼。“且敝人正以此剑斩下李牧首级,大王若问,正好一观。”
如果是别人,郎中肯定会把剑夺过,但荆轲是刺杀李牧的大秦功臣,即将封侯,他不免犹豫起来。他没放行,也没摘剑,而是趋步登阶至大廷禀告:“敬告大王,荆轲言剑不离身,身不离剑,不欲解剑也。又言其用此剑斩下李牧首级,大王若问,正好一观。”
秦国很早就禁止臣子佩剑上殿了,倒是关东诸国一直保留春秋时的传统,准允臣子、使臣佩剑上殿,毛遂按剑上殿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郎中匆匆而来,言罢赵政只怪他多事,他正要准允荆轲带剑上殿时,旁侧的赵高轻道:“大王,此刺客也。”
刺客二字让赵政一怔,他正犹豫要不要让荆轲佩剑上殿时,赵高再道在:“大王可使郎中解其剑奉上供大王一观,谒见后还之。”
“可。”荆轲是功臣,不让其佩剑上殿有损功臣的心,也显得自己怯弱,赵高的办法恰好能避免这样的尴尬,赵政自然说可。
得奉王命的郎中有急急下殿,下阶后道:“大王欲观壮士之剑,请壮士解剑由小臣奉上。”
“何须如此……”荆轲看了自己的僕臣一眼,忽笑道:“这有何不可。”遂解下佩剑交给郎中,这才在谒者的带领下大步登阶。这时候正朝内的群臣已经等不及了,他们急欲一观潜伏赵营、刺杀李牧的刺客到底是何种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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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从眉县返回咸阳的这几天时间,熊荆恰好从碣石港登船,从淮水进入楚国。海上走了五天,登岸后逆淮水西上走了两天,七天就回到了郢都。此时距四月晦日尚有四天,距楚军发起旧郢战役还有八天。
出塞入塞,几个月之间天下局势就大变:赵粱寝疾而卒、李牧被刺身死、赵军番吾大败。他搞不明白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还有荆轲,荆轲怎么就、怎么就刺杀李牧了呢?他本应该刺杀秦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身在郢都王宫的熊荆想到荆轲就禁不住念出这首歌。这是燕人的歌,豪迈、悲壮,能瞬间让人就置身于北风吹拂的易水河畔。然而,曾在另一个时空高唱这首歌的人现在却对暴秦下跪屈膝,以求封侯。
物是人非不免让熊荆有些心灰意冷,天命自有定数,历史独具韵律,他是君王也不可能让它们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臣以为大王而今加冠不妥。”清晨,正朝大廷上的朝臣不知王座上的大王正精神恍惚,而在议论大王说的加冠一事。“此举不合礼法,且大战在即,便要加冠,亦当在大战之后。”
“然也。”楚国又开始文武不分职,出者将、入者相,因此今日视朝朝廷上并没有多少大臣,大部分人都离郢动员县卒、私卒去了。熊荆在这种情况下要求提前加冠,实在是不妥。
“好。”朝廷上朝臣寥寥无几,熊荆不得不答应昭黍的请求,“此事便战后再议。”
“大王英明。”昭黍低头时一阵窃笑。大王加冠当然是为了成婚,要娶芈玹为王后,这点朝臣心知肚明。娶芈玹为王后也就罢了,娶了芈玹那齐女怎么办?到时候又是一场外交纠纷。赵国将亡,魏国弱小,齐国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这个时候怎能惹恼齐人?
“赵国若何?”昨天夜里才回到郢都的熊荆还不知臣子们的心思,他问起了赵国。赵国既然不救,那总要善后吧。
“臣以为数日后当遣使入赵明言之,楚军不救赵而攻秦。”淖狡道。“如此,赵人亦可经营代、燕之地,不绝祭祀。”
“不可。”子莫道:“若赵人知我不救,必降秦人。其降秦人,百万秦军回援南郡、咸阳,与我不利。当使赵人知晓,我军拔下旧郢便出兵救赵。”
“谁信?!”项燕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楚国牺牲赵国以换取旧郢。
“秦军已围邯郸,赵人仓惶忐忑,但有一线之机,其必坚信不疑。”子莫辩道。“尚如我军攻入咸阳,赵人有救也。”
“此小人之作为!”项燕再斥,“救与不救,皆当明言。不然他日赵人必怨。”
“我楚国救赵数次,何以不救赵国其必怨我?”子莫驳道。“秦人杀李牧,赵军大败,秦人围攻邯郸,赵国将亡,此与我楚人何干?大王,臣以为此事不可明言,明言之,赵人见救援不至,必降秦人。赵人若降,与我不利。”
“城破又如何?”熊荆对子莫和项燕的争论不予置评。“不佞太傅、妻妾尚在邯郸,若其为秦人所掳,难道不佞又要入秦将其迎回?”
熊荆说的是太傅、妻妾,实际是为赵妃。楚国不救赵还坑了赵国,母后肯定会伤心。把一些赵氏宗室在城破前接出来或许能让母后不那么伤心;再就是敌后反抗,如果赵王迁没有被秦军掳走,赵人心中自然存有希望,日后从海路登陆赵地,秦国统治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臣以为……”淖狡说话,勿畀我也说话。“臣在邯郸有诸多侯者,若邯郸将破,可以鸽讯告知大梁,适时战舟可迎赵王、太傅、赢南公主出城。”
“大梁距邯郸数百里之遥,如何迎彼等出城?”熊荆摇头。滏水过邯郸通漳水,这是邯郸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只是到了冬天,楚军想救也就不了了。
“九月我军已攻向咸阳,若赵人能守到九月而城不破,或可待明年。”东野固劝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