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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制约楚军行动的,是丹水的水位。大司马府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在五月初发起攻势,在六月攻入关中。要到七月中旬丹水水位才会下降,这时候楚军已结束自己在关中的作战,退回到武关以东的南阳和南郡。
战争一如棋局,很多事情都是透明的。双方大致都能算到对方有多少资源、知道对方会如何行动,可受制于时间、受制于资源、受制于地理,对方的行动就是没办法阻止。只有等支撑对方行动的那些客观条件改变,战局才会改变。
卫缭现在就在等丹水水位下降、等咸阳城粮秣耗尽。那时楚军必会撤回渭南,秦楚两军将在渭南决战。在这之前,李信那四十万人要拖住南阳的楚军、赵政要隐忍不能感情用事、秦军士卒绝不能知晓咸阳已为楚军所拔。这些事做到,数量越来越多的秦军就会在决战中获胜。
早上开始,昨夜逃出咸阳、前来灞上军营报讯的秦军士卒全被视为楚军间谍,尽数戳杀。中午的时候,咸阳城内的消息越来越清楚:
昨夜楚军以巫器压制城头的守军,击破南门攻入城中。王城绝大多数卫卒战死后,他们才攻入皋门。王后芈蒨率群臣向荆王请罪以降,咸阳城才恢复平静。楚军接管了城防,并未杀戮秦人,也未杀戮少府工匠——这是卫缭最担心却又不敢和赵政明言的。王宫、丞相府、国尉府皆被楚军查抄,好在城破时国尉府紧急焚烧了一批重要书简……
城内情况如此,最让卫缭惊讶的是少府燕无佚的那些墨者,他们城破的时候组织起了反抗,王后芈蒨下令秦军投降时又退出了咸阳城。
“可知燕无佚行向了何方?”卫缭看着国尉府的一个侯谍追问。此人聪明,在辕门他没说咸阳被拔,只说要求见国尉,这才保住了性命
“禀国尉:小人只闻墨者出城运走了诸多转关。当时夜深,并不知其去往何方。”侯谍道。
“转关?”转关是墨家的发明,为的是攻城时能迅速渡过护城池。这是攻城,燕无佚出城带着转关当然不是为了攻城,应当是为了横渡渭水。只是,既然燕无佚横渡渭水,为何不见其来灞上呢?难道他们……,想着想着,卫缭想到了一个地方,也是唯一可能的地方:渭南。
咸阳王城过于狭窄,先君昭襄王时便开始在渭南修筑宫室。章台宫、曲台宫、极庙……,几十年营建,渭南宫殿并不比渭北少。而今大王也在渭南营建宫室,哪里的城旦、工匠有十数万人不止,燕无佚那些墨者如果去了渭南,很快就能拉起一支大军。
“来人!速命人……”渭南在咸阳正南,白鹿塬(灞上)在咸阳东南,两地相距七、八十里。卫缭派人前去联系燕无佚时,赵政醒了。
朏明入睡的赵政睡得很沉,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的他醒来后发现秦军行军结束,已经安营。今日又只走了二十里,距离咸阳城尚有百里。王幕内一切未变,幕府里也一切未变,但每个人都和昨天不一样,再问咸阳,赵勇等人支支吾吾,只说消息不确,楚军正在攻城云云。
挥洒自如和战战兢兢是两种状态,赵政不得不召见掌握侯谍情报的卫缭,想知晓咸阳的境况。卫缭深悉赵政的心理,入帐后未等赵政问起,便主动揖告道:“臣已知咸阳也。荆人欲摧咸阳,然咸阳绝非蓝田小城可比,巫器虽毁伤城垣,却不破也。”
“确否?!”赵政亲眼看见蓝田城城墙被楚军巫器炸毁,整段城墙都飞上了天。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想那个画面,因为这样的破城,咸阳半天都守不住。
“赵将军,请问蓝田城垣厚几丈?”如此堂而皇之的欺君,赵勇等人听得心里直打鼓,现在被卫缭一叫,赵勇毫无反应。“赵将军……”卫缭拖长着语调,又喊了赵勇一句。
“臣、”赵勇结舌,看着卫缭含笑的目光,他硬着头皮道:“以臣所知,蓝田城垣七丈两尺。”
“再问赵将军,咸阳城垣厚达几丈?”卫缭脸上笑意更甚。
“咸阳城垣厚二十一丈六尺,再加内外护坡,几近二十六丈矣。”赵勇实话实说。
“二十六丈?”卫缭不需要解释,单凭三倍多的厚度就足以给赵政希望了。
“大王,臣闻之,荆人巫器用时需耗巫药,巫药乃从西洲所得,所得少矣。白狄一次不过运数百斤。”卫缭第一次在诸将面前细说楚人巫器的秘密。
巫器需要使用巫药,巫药内含有硫磺,这是亚里士多德四世研究出来的;毋忌又说在楚人的强烈要求下,白狄商人贩运硫磺至楚国换取钜铁,可见硫磺是巫药中的一味,另外还有木炭或者石炭,最后一味(也许是几味)巫药现在还无法辨识。
这些信息虽少,但足以让卫缭做出一个大致正确的判断:楚军巫器之所以如此晚才出现,应该受到了硫磺的限制,不然不会让白狄人不远万里从大夏运硫磺至郢都。既然硫磺所得有限,巫药就不可能无穷无尽,就像箭矢,总有用完的时候。
咸阳城墙厚达二十六丈,确实可能存在楚军巫药不足,无法破城的情况。不过只要稍微用用脑子就能知道,楚王率领楚军攻入关中,而后直趋咸阳,怎么可能会巫药不足?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从楚国停造海舟的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攻入关中楚人最少准备了一年半。
卫缭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这就够了。赵政激动的看着他,连连点头,“然也。然也。荆人巫药求于西洲,攻至咸阳城下已不足矣。”
“咸阳仍在坚守,然荆人善使间谍,必使人乱我军心也。”卫缭撒谎不眨眼睛,他确定赵政已经自我催眠,深信楚军巫药不足。
“侯谍该杀!”赵政脸色一变,双目暴突,恶狠狠的道。
“臣已命也。”卫缭不动声色,一直紧张的后背此刻放松下来。
“然我军、我军……”咸阳即便未被楚军拔下,赵政依然担心咸阳。秦军距咸阳百里,这百里每日走二十里需要五日,期间还要渡过渭水。
“大王,臣以为荆人久拔咸阳不下,粮秣又不足,必将再至渭南。我军于渭南以逸待劳,各郡士卒又至,必可战而胜之。”卫缭说起了构思中的渭南决战。战场他也已经选好了,就在杜县以北、枳道以西、章台宫以东的阴乡(今西安市北),樗里疾葬于此。
这并非他的一厢情愿,咸阳仓的粮秣全数烧毁,最多一个月楚军就要断粮。断粮两种选择:要么深入秦地,要么撤回商於,他相信楚军会选择后者。即便不选择后者,他也会命令临近县邑焚尽仓禀粟米,让楚军无法就食。
卫缭如此计算,咸阳城内,熊荆安歇的华阳宫,在一干将率的旁听下,粟客正在向熊荆汇报:“……尚有粟二十六万五千石、尚有酱两千五百石、尚有马口铁醯五百吨、尚有豆菽二十八万石、尚有藁四万三千石、尚有盐五千三百石、尚有酒两百三十万石,尚有……”
粟客汇报的都是眼下楚军可以支配的粮食与刍藁,这其中有些是楚军带来的,有些是入城后缴获秦人的。因为城内城外的仓禀都烧了,剩下的粮秣除了酒以外,其他的并不多,尤以藁最少。
豆菽和藁是喂马的东西,豆菽不好烧但藁一点就着,现在这四万多石藁是咸阳城内马厩、外厩各处搜罗来的。三万多匹挽马和战马,这些藁喂四天就要吃完。解决的办法只能是增加豆菽的数量,减少藁的数量,毕竟豆菽按照既定标准还能支撑十七天。只是再怎么调整,马料都只够十一、十二天,最多不会超过十四天。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粟客汇报完所有数目后,又道:“咸阳天下大城,丁口逾六十万,其粟米皆来自咸阳仓,如今咸阳仓粟米焚尽,三日之后全城便将断粮……”
“秦人死活与我何干?”妫瑕哼了一声,觉得粟客多嘴。
“此三伏之时,若庶民多死,军中必生疫病。”秦人的死活确实与楚军无关,可现在双方同处一城,真要是大面积饿死,没几天尸体就要胀气发臭。“臣请大王放秦人出城就食。”
医尹昃离这是第三次来咸阳。他觉得楚秦虽然为敌,但不该祸及庶民妇孺。
“若放秦人出城就食,恐我军……”斗常有些担忧。
“非也。秦人必隐咸阳被拔之事,我当趋民至渭南秦军营中,以乱其心也。”庄无地笑,他猜得到卫缭会干什么。“数日后待东野敖率军至,我军前后夹击,秦人必败。”
庄无地说的是丁案。确定拔下咸阳后,军议完信鸽当夜就飞往了郢都,要求留守南阳的楚军尽可能多的增援关中,好与己军前后夹击秦军。丹水水满,按行程,南阳楚军赶至辋川口,迟则十日,短则八日,楚军的粮秣完全能撑到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