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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开与鹖冠子一番劝阻,灵袂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眼前的现实。儿子的王位从即位起就没有稳固过,之前是寄托于春平侯,而后寄托于郭开,即便如此,底层士卒和一些将率依然心向废太子赵嘉。赵嘉是嫡子,儿子是庶子;赵嘉母后是韩国公主,自己却是一介女娼。
去国入楚于赵国而言是场悲剧,但对自己与儿子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赵国亡国这几年可以在大梁培养嫡系、招揽贤才,他日复国儿子的年龄渐长,那时候再也不要担心赵氏公族行废立之事。要废大王,那要先王准允,当初是先王废了赵嘉,再立儿子为太子的。
都城之阵不过七万多人,晏时就已经列好;郭城之阵三、四十万人,早食起便一直哭喊不断,庶民践起的尘土全被北风吹了过来。就在这杂乱与尘土间,遥看着王宫茅门双阙的灵袂终于认清了当下的现实。
再也不是什么太后,她又变回那个用全身每一寸地方、每一丝力气狐媚先王的女娼。唯有靠着男人的宠爱和保护,她才能重新回到这座城池,重新变回万人仰慕的赵国太后。
笑容重新在灵袂脸上浮现,刚刚因为愤怒,她身上已微微出汗。沐浴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命人拉起帷幕、燃起火盆,将从粟特商人手里买来的昂贵香物毫不怜惜的投入火中,帷幕中马上充满了异香。后世香水Perfume来自拉丁语,意为‘通过烟熏’,可惜的是烟熏时香物消耗极快,仅仅一个多时辰,价值五千金的香物就在火盆里化为灰烬。
但灵袂全身此时充满了异香。赵国控制着通往西方的商道,一切奢物、宝物都要先由赵人选取,挑剩的才卖到中原以及南方楚国,灵袂身上的香气独一无二。这种香气本就是为吸引男子而造,卖香物的粟特商人说过,如果太后烟熏了这种香物,即便是天上的神邸,闻到这种香味也会变得神魂颠倒。
滏水两岸,一面是浑身异香、盛装打扮的灵袂,另一面是吵杂哭喊、满脸尘土的邯郸妇孺。她们的身上只有恶臭,脸上只有尘土,唇上没有昂贵的散沫花制成的口红,甚至,在怀中孩子的拉扯和同伴的推挤下,她们头上仅有的银笄也不小心掉落,头发披散了下来,貌似厉鬼。
三十多万人,从早食出城,两个时辰后的隅中阵列依然未成。太阳一点点升至正中,不仅仅是司马尚和狐婴,连赵葱、韩肃等人看着滏水对岸的巨大圆阵也深深忧虑。以圆阵前进,两军对阵时可,以圆阵行军,这是谁也没有做过的事情。
不说庶民,就是赵军士卒也未必能以圆阵行军。这不光是训练问题,这还有逃亡问题。行军作战时一旦阵列散乱,军官没有及时看住士伍,士伍就要一去不复返了。邯郸城内的妇孺即便是贵人妻妾,也未曾受过队列训练,圆阵走着走着还是要阵崩的。
这对赵人来说是坏事,但对赵葱所在的王卒之阵却并非是坏事。一旦庶民之阵阵崩,王卒之阵还可以继续前行。秦人斩首计功,三十多万颗人头送上门,总会放回王卒之阵七万多人离去。这才是王卒不与南线赵军一起列阵的原因。
只是现在庶民之阵连列阵都如此艰难,它真的能度过滏水,行向漳水上方的成安邑?如果列阵不成,那自己何时开拔?失去庶民之阵的吸引,七万多人有多少人能活着走到漳水之畔?
望着吵杂的滏水北岸,赵葱与身边的尉校谋士快速相谈,这时候大将军司马尚已经不在滏水便桥上,而在庶民圆阵之中。实际上圆阵已经列成,但是学舍士子、皂衣官吏无法制止妇孺的哭喊哀叫,阵列正在做出调整——东面的贵人之列调整到西面的庶民之列,贵人庶民相杂,场面才能得到有效控制。
这时候贵族的影响力立竿见影,平原君赵营、平阳君赵豹出现的地方,百步之内一片安静,只有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而肥沥出现的地方,四周吵杂哭闹依旧。
庶民愚昧,但又不愚昧,他们心中非常清楚,跟着平原君或平阳君,自己的性命一定能得到保全,是以心中安定;跟着肥沥,十有八九性命不测,这肥沥本就是从邯郸城外逃进来的。
依照着贵族平素的威望,三十多万人的圆阵并非不可操控,赵营、赵豹等人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立于车驾之上,让庶民看见自己,车驾走庶民也走,车驾停庶民也停。而他们门下的舍人则在人群中奔走呼喊,如此仅仅是平原君赵营,就让近十万人渐渐安静。
看到这幅场景司马尚狐婴再也无忧,两人索性不再固守国尉府安排的阵列,任由这些贵族彼此商议,按照商议的结果调整圆阵内的阵列。阵内确实混乱了,但这是趋于有序的混乱,而非无序的混乱。一个时辰后,阵列成型,不过预留给王卒之阵的位置被贵族占了,圆阵一千人的直径缩小到八百人,这意味着四十多万赵人将以两个圆阵突围而出。
“启禀大将军,阵势已成,若再变动,恐今日不得行也。”穆棱站在司马尚眼前揖告,此前正是他率领学舍学生指挥庶民列阵。
“大将军万万不可。”韩仓急道。“大王太后不入阵,太后必不悦。若有不测……”
庶民之阵必须保护王卒之阵,这是事前的商议,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正午将近,小迁将至,再不走,所有人都走不了。司马尚直接将韩仓的话打断,他揖礼道:“请敬告大王太后,司马尚无能,只能列出此阵。出垒之后,定当请罪。”
这边揖礼相告,话说完的司马尚大力挥袖,吩咐狐婴道:“摇铃!”
军阵前行军司马必先摇响铎铃,跽坐的士卒起身后,这才合着鼓声和伍长的镯声前行。狐婴毫不犹豫摇响手上的铎铃,铎铃声起,平息的建鼓再响。但这一次因为戎车稀少的缘故,鼓声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雄浑。
合着鼓节,圆阵外的士卒开始前进,他们并不完全踏着滏水上的桥梁渡过滏水,一些人直接涉水强渡。鼓声响起时,阵内贵族的车驾也缓缓向前,庶民们跟着,然而这些人一前进便再也没有了行列,他们紧跟着车驾上的贵族,人与人互相挤着,与另一名贵族下的庶民远远分离。
看到这种结果,国尉府的谋士没有一个不摇头,他们彻日彻夜的心血在阵列前行的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三十多万庶民依靠胸中并无多少点墨的贵族才勉强连接在一起。圆阵外的赵军士卒也变得松松垮垮,他们列出的不能称之为阵,只能说是在人群之外担任警戒。
三十万多人横渡滏水,土垒后方的秦军将卒一时间膛目结舌,他们以赵人将从滏水之北突围,现在他们竟然渡过滏水,欲从滏水之南突围。
“父亲,赵人……”王翦瞬间黑了脸,投石机、荆弩大多迁移到了滏水北岸,没想到赵人的突围方向并不是北岸。
“毋躁!”王翦毕竟是沙场老将,他的心虽然沉到了谷底,但没有失去最基本的冷静。他看到滏水之北的圆阵正在强渡滏水,可滏水之南飘扬着旂旗的王卒之阵却没有沿滏水东行,而是弃滏水而去,他们前进的方向不是正东而是东南。
“地图!”王翦大喊一声,他必须弄清楚东南方有什么。
“大将军……”地图很快被送了上来,又细看王卒之阵的王翦手指最终落在了成安邑,“赵人欲至此处也!”
郭城圆阵中没有了王卒的位置,赵葱自然要让王卒之阵速走。只有速走才能将庶民之阵丢在后面。秦军追来时必然是阻截人多的庶民而非自己。赵葱的异动让王翦提前警觉,按照国尉府的计划和司马尚的将令,王卒之阵本该向滏水以东佯动,最后一次迷惑秦人。
看着那面旂旗居然不顾自己越行越远,狐婴再度破口大骂。一切计谋都完蛋了,现在只能祈祷秦军来不及反应,不能在牛首水以东再度筑垒。但狐婴显然低估了秦军的反应速度,庶民渡滏水未毕,秦军土垒后方的万余骑兵就奔向牛首水之东,步卒也奔跑出垒,不经转关浮桥而急渡滏水,奔向三十多里外的牛首水东岸。
秦军在牛首水以东阻截赵人,他们要先渡过滏水,然后再渡过牛首水。滏水之上有转关浮桥,在列人南面十里汇入漳水的牛首水上并无桥梁,这就是说秦军投石机即便能运过了滏水,也没办法运过牛首水,即便临时架桥恐怕也赶不及。它们最多只能南渡滏水后顺着牛首水西岸南行,与东岸据水以守的步卒两面夹击赵人。
赵人行动,秦军判定赵人的意图后,紧跟着行动,谁也没有注意到,拔下列人邑的郢师士卒正在有条不紊的登舟,而桅帆高耸的混沌级炮舰正展开所有的风帆,起锚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