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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春泥浸透了鲜血,青草也变成了红色。无数尸体倒伏在巨大的坑**,其中一些肢解破碎,内脏袒露于体外。巨大坑穴的北面,尸体更加密集,他们彼此交缠着倒下,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黄色的皮甲还有皮胄,以及尸身上折断了的矛柲。
秦军大败,楚军大胜,这场会战将改变整个天下的命运。然而会战还没有结束,阵崩后的秦军并未全部溃散——楚军十二个师总共六百列,秦军两千列,未受夷矛攻击的那些秦军还保持着一些队列,他们快速的疾走,楚军随之追击。
步卒的追击比不上骑卒,尤其是楚军人少。楚军不过五万人,秦军并非只有十万。前阵炸溃后有十六、七万溃卒,正中间的溃卒冲击后阵,两侧的溃卒则绕过了后阵。后阵被楚军冲矛击破,即便正对楚军的那六百列秦卒全部被杀,也只有三万人。
秦军最少还有十五万人,也许更多。这十数万人亡命北逃,为了逃命,沉重的铁甲、钜甲全部抛弃,重达十数斤的酋矛,数斤重的圆盾,还有进入魏地从魏人手里掳掠来的铜钱,这些妨碍逃命的东西全部被丢弃了。
另外他们还丢弃了他们的大将军蒙恬。蒙恬最终伏剑而死,腹心蒙珙和几个亲随跪在他的尸体旁,哭嚎不已。直到追击的楚卒迫近,号哭的蒙珙才大喊:“此乃大将军蒙恬!”
秦军溃逃有多快熊荆并不在乎,追击本就在幕府谋士的计划之内。也许,那些体格强健的秦卒能一口气逃到大梁,逃过黄河,但大部分秦卒没有粮秣、没有辎重、没有建制逃不了多远。
他们即便逃到长平,那里也已经没有了舟楫。运他们到长平的舟楫不是随着大军一同前进到了陈郢,停泊在鸿沟一侧,便是已撤回了大梁。和前年雪夜追击一样,楚军将一直追击下去,追到他们精疲力竭为止。
“禀大敖,秦人大将军蒙恬已死。”令骑得闻蒙恬已死,急急前来禀告。
“蒙恬死了?”熊荆不惊讶又有些惊讶。蒙氏三代入秦为将,父子俩都死于战场。
“然也。其尸便在羽旌之下。”楚军士卒想要的不是那具尸体,而是那面羽旌。李信的羽旌被楚军缴获了,蒙恬的羽旌又被楚军缴获了,现在大概就差王翦的羽旌了。
“罢了,厚殓吧。”熊荆觉得此战自己赢得轻松且侥幸。火药一炸,秦军就溃了,再一冲矛,秦军又溃了。如此轻松的作战让他有一种立于薄冰的感觉,很不真实。
“唯。”令骑奔出去了。熊荆策马往前时,看到了那面正被士卒收缴的羽旌,也看到了羽旌下正被安置蒙恬。尸体之旁一名老者跪着,看到迎风招展的凤旗,带着人转身向他拜服相谢。
李信死于楚卒之手,那是因为楚军士卒没有把他当作将军对待。蒙恬未曾在楚地寿幼无遗,战败后又如楚将那般伏剑而死,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楚卒把他当成将军对待。熊荆没有多看蒙恬,他只是按习俗礼遇战败者。试想如果埋下的那些火药没有爆炸,楚军即便胜利也不会如此轻松。
“厚殓之后,用舟楫将蒙恬送回秦国。”转过头的熊荆吩咐左右。“并告知秦王:蒙将军勇武善战,未曾辱彼之所托。此战不胜非勇不如人,乃技不如人。”
“臣敬诺。”贬低自己的敌人,很多时候是在贬低自己,身旁之人对熊荆的安排并不反对。唯有彭宗忧虑道:“若秦人知我以火药胜之……”
“那要看十数万败军能否杀尽。”熊荆笑道。秦军骑军开战不久便被赶跑,看到爆炸的只有秦军步卒和秦军将率。这些人肯定会逃脱一些,不可能全部被杀被俘。
“若是未曾杀尽……”彭宗追问。在决战之地埋下火药,敌人一炸而溃,己方顺势追击,这种感觉确实很让人过瘾,彭宗显然是意犹未尽。
“此法本只可用一次,再用,秦人不会中计。”熊荆叹道。他也很遗憾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关键是楚军兵力太少,如果像长平之战那样战场是一个封闭的河谷,有白起那么多军队,这三十万人怎么败的,只要楚军不说,秦人永远也不知道。
“若是……”彭宗、庄无地、鄂曹,这几名司马异口同声,最后还是庄无地说道:“若是此战秦人以六十万人攻我,秦国亡矣。”
“若是旌旗下伏剑自刎之人乃秦王赵政,岂非更善?”熊荆没好气的答了一句,白了庄无地一眼。他也很想一劳永逸的灭亡秦国,但事实上楚国没能做到。
“禀大敖,各师皆不愿止步用膳。”诸人笑起之际,令骑于远处奔来。此前熊荆下达了就地用膳的命令,用膳之后全军以行军队形轮流追击秦军溃卒。
“为何不肯止步?”熊荆不悦,难道打了胜仗就不服从军命了吗?
“其言秦人大奔,我军若是用膳……”令骑转述各师师率的话,实际是不舍得暂停追击。
“此儿戏乎?!”令骑还没有说完便被熊荆打断,“速速止步用膳,膳后以行军队列轮流追击,不得冒进疏忽,违者军法处置!”
“唯!”令骑受命后立即往北奔去。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十数万秦军正奔走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因为隔得太远,感觉那只是一群五颜六色下雨搬家的蚂蚁。楚军则奋力疾追,完全没有了的队列。
在力卒没有跟上的情况下,楚军不可能在追击过程中接收俘虏,一些跑不掉的秦卒被追到后当即刺死。楚军疾追,秦军疾跑。慌乱时哪怕秦军数量倍于楚军,也只能拼命逃亡。什么叫兵败如山倒,这就是兵败如山倒。
战场之上,熊荆看着令骑越来越远,战场北面二十五里,妫景看着令骑越来越近。这是之前他派去北搜项超的令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报——!”令骑还在一两里外就大声疾喊,“秦人南返!秦人南返……”
“何谓?!”妫景手一抖,拿着的水壶落到了地上,他前一刻正在喝水。
“秦人南返!秦人南返……”令骑还在疾呼,一侧的弃疾踵却指着北面道:“秦人来矣!”
整个返击过程都是计划好的。圉奋换马其余部拖住项超,西面三、四十里外左翼的妫景也要拖住,只有这样骑军才能毫无阻碍的返击正在进攻秦军后阵的楚军。不过秦军两阵皆溃,战场北面的田野里不是秦军溃卒就是追击的楚军矛卒。
逃在最前面的是秦军将率和将率们的短兵,己方骑军的返击让人不敢置信。可惜率军回击的圉奋看到他们没有半点激动,心中反而发冷。情况与他想像的一样,步卒败了,军阵被击溃后,他们现在正在逃命。环视中,他没有看到蒙恬的旌旗,更明白这是一场彻底的溃败。
“奋将军……”有人在喊他。几名骑卒迎了过来,为首的是会骑马的羌瘣,更远处还有站在车轼上的赵勇,他们似乎都希望他勒马停步。
“岂能,岂能……”圉奋语无伦次,牙关打抖。他仿佛没看到羌瘣迎面奔来,双腿夹紧马腹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跟着他、跟着他的军旗,其余骑卒也一掠而过,没有任何人勒马停步。
“这是为何?这是为何?”赵勇头胄歪着,戎车上挽了八匹马。圉奋就这么冲过去了,有些短兵还被他们撞倒,这让赵勇很不高兴。
“奋将军欲返击荆人也。”羌瘣被疾驰而过骑卒溅的满身是泥。后阵阵溃,他与赵勇在短兵的护卫下奔逃在了前面,十数万溃卒在他们后方。
“返击荆人?”战败让赵勇瞬间老了十岁,他强笑道:“我军已败,此时返击荆人又有何用?”
“无用便不返击?”羌瘣对着赵勇揖了一揖,“请赵将军返沙海后告之大王,羌瘣谢大王、先王之恩。”羌瘣揖完便打马而去,他不是往北,是追着圉奋的骑军往南。
冲过最前方的短兵,奔行数里又是黑压压一片的溃卒。这些惊弓之鸟看见奔来的骑卒身皆赤衣,以为是楚骑,吓得连忙避让。越来越近看到圉奋的军旗发现原来是秦骑,又当即欢呼起来。有骑卒相护,他们能摆脱楚军的追击,平安逃到长平。然而有之前遭遇将率短兵的经验,还未靠近这些溃卒,圉奋便大喝道:“偃旗!杀——!”
“将军有命:偃旗!杀——!”奔驰中军命传达并不清晰,但主将偃旗身后的骑将跟着偃旗,这是战前交代过的事情,为此骑卒还特意穿了楚军的赤衣,只是没有楚军的钜甲。
偃旗之外,圉奋毫不留情一矛将前方挡道的秦卒刺死,他如此,身旁的骑卒亦如此。此时欢呼的溃卒才发现来者不善,再度慌忙向两旁闪避。后方跟着圉奋的万余秦骑和他一样斩杀挡道的秦卒,辟开道路,以冲向数里外紧追不舍的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