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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几’字形的河道把陕西北部圈在‘几’字之内,小半个宁夏则被河道分割在‘几’字形以西。胡骑就是从‘几’字形的西面来的,秦军在河南地各处布置了侦骑,他们并没办法发现或者过河拦截对岸传讯的骑兵。
只是这条道路让斗于雉、逯杲等人失望。几万人没有足够的马匹,沿途又得不到补给,根本没办法穿过胡骑嘴里渺无人烟的河西之地。与其走河西,就不如走河南地,秦国在河南地临河立有四十四个县,一个县一个县打过去了,总有一部分人能越过阴山进入草原。
又或趁秦军于豲道裹足不前,收粟刚刚结束手上有还有几个月的军粮,今年冬日就杀入蜀地,与巴人汇合明年夏天便可乘夏水返回旧郢,或许还能赶得上明年的秦楚决战。
斗于雉与逯杲想着这些,往北去一马平川,没有马匹的楚军士卒能多背一些粟米;往南去崇山峻岭,秦人也许会在河谷险要处设关相侯,士卒带不了多少干粮。两人想着如何离开羌地时,飞讯官匆匆奔来,斗于雉没有接过飞讯,而是让他当着诸将司马的面念出讯文。
“致:上将军斗。发自:寿郢大司马府。大王决意援夕之月冰封逢泽牧泽之时与秦军相决……,此战胜,秦国亡矣;此战败,楚国亡矣。你军不可久居羌地,当速攻入关中以为牵制,若粟米不足,攻入关中可伺机越秦岭而南。此令。大司马府尹淖。冬夕之月丁亥早食。”
念到大王决意与秦军相决时,堂内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想不通大王为何要现在发起决战?现在发起决战,败了明年就不能避迁,难道大王已有必胜的把握?可如果大王有必胜的把握,大司马府为何又要自己伺机越秦岭而南而不是拔下咸阳呢?
讯文很快就念完了,念的时候一字一句从诸人心中流过,一旦念完忽然发现好像什么都忘记了。六神无主间斗于雉道:“再念。”
“致:上将军斗。发自:寿郢大司马府。大王决意援夕之月冰封逢泽牧泽之时与秦军相决……”飞讯官又将这只有九十九个字的讯文念了一遍。这一遍念完,几名司马才注意到发讯的日期是冬夕之月,也就是上个月初,距今不过一个月。
如果是海舟传讯,讯文一个月是到不了羌地的,这应该是讯鸽传讯,大司马府把飞讯传到真颜山,真颜山快马传到了这里。除了时间,众人再一次感到大司马府胜利信心极为不足,是否牵制秦军并未明确,但也有可能是大司马府不能确定己军是否能在决战前收到讯文,对牵制不抱希望。
讯文念完第二遍飞讯官便退下了,明堂里先是沉默,最先是期思司马宋及的声音,“秦军皆在豲道,我军若攻入关中,必要先破豲道。”
“大王决意与秦人相决,秦人当知也。秦人既知,秦人止步于豲道当为假……”下蔡师率蔡至喃喃道,目光落在逯杲身上,这是刚才逯杲的判断。
逯杲自己还没有觉得,现在被蔡至注视,又被其他人注视,脸皮不免有些发烫。他并没有把握确定两军一定决战,并且他的猜测是秦军不得不战,而非楚军不得不战。楚国主动发起一场并没有太多把握的会战,这是为什么?逯杲想不通。
“请将军速速下令各师拔营,攻往关中。”潘无命大喝道。“我军必可再拔咸阳!”
潘无命与十二年前随项燕杀入稷邑时毫无变化,还是闻战则喜、不屈不挠的性情。他的话让诸将振奋,妫确道:“然也,攻入关中我军便可再拔咸阳。”
“不可。”正在想大王为何发起会战的逯杲没想到诸将竟然还想拔下咸阳,下意识急说不可。“秦人坚壁清野,狄道至咸阳近千里,风雪交加,非一月不可至。沿途我军还不得粮秣、不得干柴,也无骑军,如何至咸阳拔下咸阳?”
“那当如何?”斗于雉疾看逯杲,想知道他的主意。
“攻入关中,拔下陈仓当不可再往东。”逯杲道。“或往北沿大王昔年之路出焉氏塞,经南阳地至阴山过冬,明年春日再入草原;又或于陈仓往南破大散关,越秦岭而南。”
“大王如何?!”逯杲说来说起都是本军如何脱困,根本没说如何牵制秦人。
“大梁之战我无助也。”逯杲道。“秦人有舟楫之便,且以今年之寒,我军行至陈仓大战已决!”
“胡言!”潘无命怒喝一声,“秦人皆在关东,我若拔下咸阳,秦国亡也。”
“秦王,秦国朝廷早已迁至河内郡,咸阳此时不过一座空城。”逯杲看着潘无命苦笑,不知道他要拔下一座空城干什么。
“便是空城,也要斩其工匠。”潘无命犹不死心。他记得上次攻入咸阳就是因为一时仁慈没有杀戮工匠,这些工匠造出了战舟,大泽之战这才败给秦人。
“唉!秦人聚兵于大梁,必知我将入关中。知我入关中,咸阳怎还会有工匠?”逯杲再道。“将军明鉴,我以为是否至咸阳不急,而今当速速拔营,以入关中。”
“可我军积粟皆在羌地。”军计提醒道。“若无粟米,我军……”
“军中有多少粟米?”逯杲问。羌地据此四百里,他实在不想等羌地的粟米运来再启程。
“最多两月。”军计沉思片刻答道。
“军情紧急。不必等羌地之粟,我军当速速往东以入关中。一日两舍,十日至陈仓,拔下陈仓再定去向。”逯杲确定道,他再度看向斗于雉,“牵制秦军也好,返楚也好,皆要从速,晚之必悔!”
“当如此。”陆蟜无时不刻不支持逯杲,这一次更是如此。
“确当如此。”妫确也道。“今冬大寒,早一日便是早一日。”
“此善也。”潘无命难得同意逯杲一次,他本以为这个小白脸被秦人吓破了胆。
“可。传令全军,后日拔营。”斗于雉也下定了决心,立刻下达军命命令后日拔营。
几万人的大军要马上拔营绝非易事,又要装运一个多月的军粮,后日拔营时间已是很紧。一刻钟不到,明堂内的将率司马便消失无踪,包括刚刚裹夹着风雪,进入明堂传讯的成夔。
逯杲没有在明堂也没有在陆蟜的攻城旅,他径直来到了北面的幕府。幕府这个时候也很忙乱,将军既然已经定策,幕府便要一边打包行李一边按照将军的意思制定侦查计划、行军计划。逯杲看着还没有收起的地图发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决战是楚军发起。
这与此前避迁计划的思路完全自相矛盾:如果没有胜利的把握,那为何要决战?如果有胜利的把握,那为何要避迁?郦且是个谨慎的人,他不太可能做出这样自相矛盾的决策,唯一的可能是大王想尽早发起决战,可大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逯杲想不出原因。不过战场上的事很多时候没有确切的原因,只有主观上的臆断。因为这种主观上的臆断,一方乃至双方都会出人意料的投入重兵,抢夺一个毫无价值的目标。两千里外的决战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这场决战反而能帮自己这些人脱困。
逯杲对秦人越来越了解,他相信白林所率的十万秦军已乘舟东去,即便不是十万人全去,那也是八万人,因为必须留下一些人坚壁清野,以使己军得不到粮草和干柴。除此整个关中都是空的,能战的士卒皆已调至大梁决战。那一战如果赢了,自己这三、四万人占领了咸阳也不能改变大局;那一战如果输了,咸阳是否失守毫不重要,因为秦国已经亡了。
大雪纷飞,北风呼号。风大到屋顶上的瓦当都被北风卷起,而后重重摔落在地上。这种声音使幕府谋士皆惊,他们受惊的心还未平复,紧闭的户门不知为何被北风吹开,重重甩在墙上发出一记‘嘭’响。雪花吹卷了进来,几案上正在整理装箱的文牍飞了一地。一些纸片还飞进火盆,一些被参谋们急急抢出,打灭上面的火星。一些没有及时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在炭火的烘烤下燃起明亮的火焰。
‘不吉!’逯杲心中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妙。不知被什么力量控制的他一个飞步踹翻火盆,也不顾地上红彤彤的炭火,身上的羊裘迅速扑上,将纸上的火焰扑灭。
“君上……”参谋们怪异的看着逯杲,他却看着手上烧了一小半、通体焦黄的文牍高兴的笑:“不过是小恙,文字皆在。”
“君上,裘衣有火……”参谋们指着逯杲渐渐冒烟的羊裘提醒。他忙把羊裘一抖,打灭羊毛上的火星,不过羊裘上还是烧出了小洞。
逯杲抢救的并不是什么重要文牍,只是楚军日常诸多表格文档中的一份,年轻的参谋见他的羊裘烧出两个小洞不免觉得有些因小失大,但他们什么也不敢说,行了一个军礼继续整理文牍。逯杲却高兴自己果断抢下了这些文牍,这似乎意味着他挽回了楚军原本不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