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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率领的秦军此时正列阵于大梁城西面的冰雪上,看着两道紧闭的城门一点点打开,王翦脸上不免出现些许笑意。秦军缴获了楚军的巫药,巫药有炸城,可若是一个城池接一个城池炸过去,还没有炸到寿郢手里的巫药就要全部用光。
魏赵两国投降是最好的,投降之后秦军可以迅速往楚国推进。即便楚国还能集结出数万士卒,大厦将倾之下,士气随着楚王薨落而土崩瓦解的楚军也不会是秦军的对手。士气是一方面,沙海之战和魏赵两国的投降使得秦军再次获得足够多的兵甲和原先没有的巫器巫药。可以说秦楚两军除训练以外,在装备上已经没有多大的差别。而在数量上,不包括齐褐麾下那十万良莠不齐的士卒,王翦麾下仍有十八万人,最精锐的老卒尚存九万。
时入隅中,太阳已经高升,打开的两道城门内很快出现一个袒胸赤裸的身影。魏王魏增、赵王赵迁光着上身,脖子上挂着本国的国玺,手上还牵着一只羔羊,一步步向城外的羽旌走来。两位君王一出城门进入秦军将卒的视野,秦军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哄笑,而后士卒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喊跳跃。
沙海之战秦军赢得侥幸,正因为赢得侥幸、败的太惨,将卒心中的恐惧至今仍未随联军的战败而彻底消失。联军士卒似乎继续存活在他们心里,不时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让他们克制不住的惊恐与失措。将卒的举动让王翦皱眉,也让扶苏,还有代表赵政前来接受魏赵两国投降的顿弱有些不快。
秦军是新胜之师,魏赵两国不管现在如何,以前总是天下大国。这一次受降虽不说要有多隆重,可总要保持秦军的威仪,举止万不能轻浮,特别不能像现在这样谑浪失态。王翦、扶苏等人皱眉不悦,察言观色刘池当即对身侧军吏吩咐了几句。等到魏增、赵迁两人走近处时,阵列中秦卒的喊叫和跳跃方才消失。
“孤不天,不能事秦王,使秦王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亦唯命。其翦(剪)以为郡县,使臣妾之,亦唯命……”魏增年长,他来到顿弱身前跪下大拜,喊着请降的言辞,请求秦王的宽恕。
跟着魏增,牵着羔羊的赵迁也跪在顿弱脚下,喊道相同的言辞:“孤不天,不能事秦王,使秦王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亦唯命。其翦以为郡县,使臣妾之,亦唯命……”
原本请降的君王还会说‘若惠顾前好,徼福于厉、宣、桓、武,不泯其社稷,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君之惠也,孤之愿之,非所敢望也’(如果秦王顾念从前的友好,向周厉王、宣王、郑桓公、武公求福,而不灭绝我国,让我国重新事奉秦国,等同于秦国的诸县,这是秦王的恩惠、我的心愿,但又不是我所敢于希望的。)
然而秦国并吞天下之意世人皆知,魏赵两国投降根本不可能得到宽恕。虽然不一定‘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俘虏到江南,流放到海边),但一定会是‘其翦以为郡县,使臣妾之’(瓜分魏/赵国的土地立为郡县,让魏/赵人做秦王的隶臣)。
冬阳之下北风细微,但如此细微的北风仍旧将袒胸的魏增和赵迁吹得浑身发冷。他们手里牵着的羊羔不明所以,一阵接一阵的鸣叫,似乎在寻找自己的同类。魏增年老,自从做出降秦的决定后,一切都已经看开了。倒是联军败的太快,当夜因母后灵柩而没有及时逃出大梁的赵迁忍不住流泪哭泣。他的人生接连遭受挫折,而这并不是最严重的一次。
“免礼吧。”顿弱适时将魏增、赵迁晾了一会,这才开口说免礼。两人虽然重新穿上了衣服,可脖子上的国玺被顿弱收走。“大将军……”顿弱道。
魏王赵王出城向秦国投降,秦军当然要进驻大梁。王翦闻言挥手,鼓声响起,早就列阵以待的秦军士卒在铎铃声中一列列入城,城内城外顿时回荡他们整齐的步声和哗哗作响的钜甲擦音。大梁,这座建城一百零八年的都城终于向秦军投降,而魏国与赵国,这对同时从晋国分离出来的孪生兄弟,也在立国一百七十七年之后同时亡国。
离开沙海楚营经过大梁城以西前往榆关的楚军炮卒恰巧看到了这一幕,护送使团出秦的秦卒也看到了这一幕。秦卒兴奋之余高呼万岁,楚卒极力镇定也忍不住色变。炮卒是楚军学历最高的师旅,驭手之外,任何一名炮卒都读过小学。他们知道大梁是楚国北面最重要的门户,大梁既降,寿郢还会远吗?
炮卒想着这个问题,联军战败的当日大司马府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淖狡本着保护楚地庶民的愿望打算向秦国投降,但事实却是,如果楚国很早投降,秦军必然更早渡江前往江东,追索那些暂居越地、准备渡海至新郢的楚人。时间仅仅是援夕之月,腊祭刚过、正月未至,距离季风转向的三月最少还有九十多天。
九十多天如果降秦,秦军长驱直入,没等到季风转向秦军便抵达越地,大约三十多万童子、二十多万工匠会被他们俘虏。楚国现在能做的就是集中最后的兵力死守寿郢,最少要守到三月份季风转向,最好是守到更改命令南下的斗于雉六师赶赴金陵。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更多的楚人逃往新郢。
然而沙海战败,逃出来的主要是晋祝率领的魏军,越无诸的越师,鲁人的鲁师、若干齐卒,以及一些以将领为骨干的楚军溃卒。魏军驻守大梁,无法调离;鲁师、齐卒回奔鲁地,东野固战死后,率军的孟惠并不想带着鲁师前往寿郢;原本驻守宋地的两个宋地师也不愿放弃故土前往寿郢。最后集结在寿郢的只有不到六千多名从沙海逃出的败将溃卒,以及晚一步赶到楚国的巴人士卒和南方诸部落武士,这些人总共加起来还不到三万人。
士卒很少,比士卒更少的是火炮。楚军能用的火炮不是在海舟上就是在已经战败的那支大军中。秦军拔下大梁后迅速南下,没有火炮肯定守不住寿郢。作战司能做的事情就是将此前借给海卒的一百九十二门陵师长管火炮收回,改将这一百九十二门火炮布置在寿郢。
去年海卒新下水十艘炮舰。加上这十艘炮舰,海卒一共下水二十六艘炮舰,四艘抵达西洲后未能返回,国内只有二十二艘炮舰。今年陆续改装了八艘炮舰,这一百九十二门火炮正是这八艘改装炮舰的舰炮。一旦把火炮收回,海卒便只剩下二十二艘炮舰,数量上仅比去年多两艘。
陆海之间自有取舍,沈尹尚虽不断反对此事,淖狡还是签署了军令,这一百九十二门十五斤炮正从长江沿着郢芦运河陆续运至寿郢。此时的寿郢已经变成一个大工地,寒风中数不清的妇女在城外劳作,郦且、申通作战司诸人正陪着淖狡、大长老宋、巴虎在城外巡视。
“小邑之战,守城者非士卒也,乃火炮。”郦且眼中全是血丝,对着城北正在开挖的工事说话。“然火炮之设,全在地利,唯其地利可使火炮杀人。
我军费一人之力挖壕筑垒,秦人所费少则两人之力,多者三人、四人之力。然我军粮秣不缺,秦人粮秣需千里运来,此巨费也。我又以混凝之土筑垒,此事半功倍。秦人唯有以火药炸之,或是以十斤炮击之。我军皆十五斤炮,秦军皆十斤炮,多者为六十八斤炮,前者威力不足,后者不能及远,不如我多也。且不知秦人得我火炮几何……”
郦且言辞中特意强调守军的各种优势,以增强大长老宋、巴虎等人信心。其实寿郢是一座五十多里周长的大城,要想将这样的大城变成纪郢城南小邑那样的棱堡,绝非几万女子、两万多名士卒一两个月能够完成的。即便完成,守军手里的一百九十二门火炮也不够布置。
好在楚军要的只是迟滞秦军南下,并非真要在此驻守一年两年,一百九十二门火炮还是能勉为一战。另外寿郢城周五十多里,西北角的紫金山占了很长一段,这有助于减少火炮的布置。
郦且强打着精神滔滔不绝,通讯司司尹屈乐则从远处奔了过来。联军战败、大敖战死,屈乐每次出现都带着噩耗,一见到他郦且便不自觉停止说话,看着他远远走近。
“何事?”郦且看着屈乐,其余人跟着他看着屈乐,淖狡看到他手上拿着讯报,因此大声问了一句。
屈乐未答,只是将讯报递到淖狡手里。
“魏赵降秦?!”淖狡一句话便让诸人失神大惊。大家都清楚大梁可能守不了多久,魏人可能会投降,但没想到魏人今日就降秦了,这还一战未打。
“赵人无可战之卒,魏人为社稷故,早已有降秦之意。”淖狡尽量表示出镇定,他把讯报递给郦且,见屈乐欲言又止又不走,是以再问道:“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