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箐抱着枕头滚了半圈,她睡姿向来不好,独占整张大床更是肆无忌惮。
直到掌心接触到一片冰凉,皱眉四处摸索,确认身边没人后,她才满心疑惑地睁开眼。
顾屿衡已经离开了。
他的那床被子被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方方正正地摆放在床尾。
而属于他的那份枕头,此刻正被苏楚箐整个抱在怀里。
窗户外的天灰蒙蒙的,是北方特有的雾霾天,熹微晨光难以穿透云层,灰蓝色的天际染上丝缕朦胧的暖橙。
本还想赖会床,苏楚箐闭上眼却却毫无睡意,大概是昨晚睡太熟了,浅浅打了个哈欠,苏楚箐起床洗漱,等她穿戴整齐下楼,顾屿衡也刚好推着二八大杠回来。
“我从食堂带了早餐。”
苏楚箐点头,推开餐椅,看了眼客厅的时钟问道:“姑姑和孩子们呢?”
时间还早,表盘上的时针刚过七点,而且今天还是周天。
八零年代还没有大礼拜,周末只休息一天,周天老师和生活保育员都不上班,幼托班的学生们都要回家。
顾屿衡从厨房拿出俩人吃饭所需的餐具,一份递给苏楚箐,另一份整齐摆在自己面前。
“早上我送姑姑去了车站,六点半的车,下午大概就能到,”顾屿衡解开塑料袋,拿出早餐,依次回答苏楚箐的问题,“知晏知微今天班上有个孩子过生,特意邀请了他们,顺路我就先带他们过去了。”
苏楚箐又看了眼时钟,确认没看错时间后扶额,“下次你可以让我醒了再送他们。”
七点去别人家做客,也太早了些……
顾屿衡原本也没这个打算,他本想趁上午第一节课结束后的课间再回来一趟,却不想早上五点,知晏就牵着睡眼惺忪的知微在俩人卧室前等着了。
但他没过多解释,咽下食物点头,“好。”
早餐依旧是白粥和馒头,顾屿衡额外给自己买了豆浆和油条。
苏楚箐咬了两口馒头便停了下来。
今天做馒头的师傅没将面发到位,硬坨坨地呈白黄色,表皮虽然看起来完整,但是一剥开,内部的组织松松散散且孔洞过大,吃起来口感也不佳,咀嚼时也缺少馒头特有的甜味。
苏楚箐味觉灵敏,过去她挑食师傅总骂她是猫舌头,什么细微差别都能尝出来。
顾屿衡本就对食物不挑,更何况食堂师傅也算是学校领导高薪聘请回来的,手艺不错,偶尔失手,也鲜少有人能尝出来。
注意到餐桌对面的苏楚箐放下筷子,顾屿衡抬眉:“怎么了?”
苏楚箐撑着头:“刚起没什么胃口,对了,我打算去找份工作。”
“家里钱不够用了吗?”
见对方疑惑,苏楚箐赶忙解释道:“够用的。是我平时一个人待在家也无聊,想找个闲散活打发时间,你平时晚上学校忙,我下班也能把知晏和知微一起带回来。”
等苏楚箐说完,顾屿衡便点头:“行,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就是同意苏楚箐外出工作的事了。
古代讲究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已婚女子随意抛头露面会遭所不耻。
苏楚箐知道这个时代有许多不同,废八股,去陈辞,弃文言,兴白话,文风变革使新思想新观念得以涌入,女子能顶半边天成为时下最火热的口号,但苏楚箐接受过原身的记忆,关上门,仍有人思想存在糟粕,就算在原身生活的时代,仍有人将妻子看做是物品。
但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顾屿衡,无论是行为还是思想,骨子里印刻的是霁朗风清,总能不经意间打消苏楚箐的顾虑。
谈起自己的想法,苏楚箐也轻快了许多。
“我想着先去育才路上的国营饭店看看,刘婶说我手艺好,我自己也爱琢磨些吃的,也算是一举两得。就是希望店里能有空位。”
顾屿衡赞同点头,苏楚箐的手艺他的尝过的,但国营饭店工资待遇高,向来僧多肉少,是个香馍馍。
为了不打击她的积极性,思索片刻,顾屿衡说道:“下班后我去帮你问问。”
苏楚箐摆手拒绝,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从小跟着师傅学习,就连圣上都心心念念的厨艺,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退万步讲要是进不去,原因更可能出在饭店职务安排上,因自己的事让顾屿衡卖一趟人情世故,苏楚箐也觉得没这个必要。
“我自己去就行,顺道再看看国营饭店里是什么情况,要是不喜欢也能及时换。”
顾屿衡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抽出手帕擦拭嘴角,“好,要是觉得兼顾工作和照顾孩子太累,家里请个保姆。”
苏楚箐没同意也没拒绝,不置可否道:“到时候再说吧。”
确认好工作的事,苏楚箐想到刚才在二楼阳台上看到的,有些疑惑地问道:“我看院子里的土都翻好了,是你还是?”
把草皮翻进土里不是个轻松活,家里除了顾屿衡,苏楚箐想不到其他人,就是好奇他什么时候翻的土,总不可能是昨天晚上吧。
正在收拾餐盘的顾屿衡肉眼可见地停顿片刻,倾刻,才端着俩人的碗筷转身,避重就轻道:“是我,昨晚有些失眠。”
失眠?为什么会失眠?
想到自己豪迈的睡姿,苏楚箐抿唇,低头又咬了口干噎的馒头。
短暂的早餐过后,顾屿衡骑着自行车出门工作,苏楚箐从新换了身利落舒适的衣服,斜挎着印着伟人头像的布包,正准备出门,便听见前院传来敲门声。
刘婶拎着菜篮,打算约着苏楚箐出去买菜。
自从那天从苏楚箐这儿L得了个白菜,刘婶心心念念,总想能再遇见多买些回来。
“今天打扮这么漂亮,打算去哪呢?”
苏楚箐笑着打趣道:“我哪天打扮的不漂亮?”
不过几日,刘婶看着苏楚箐就欢喜,简直将她当做闺女疼,乐乐呵呵地挽上她的手臂,“哪天都漂亮
(),????()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电视里的明星都没你好看。”
刘婶这倒是实话,都说相由心生,原身精于算计,五官身形漂亮做不得假,眼角眉梢却带着尖酸。苏楚箐穿来不过几天,脸还是那张芙蓉脸,看着却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顺眼舒服。
听苏楚箐说完打算去国营饭店看看,刘婶瞬间就乐了。
“你说巧不巧,我原本就是想问你来着。”
国营饭店和供销社在同个方向,苏楚箐和刘婶边走边说。
“上次提礼来你家窜门驾驶员小王的媳妇原本就在国营饭店上班,具体岗位叫啥我忘记了,不是主厨,但也在厨房里工作,平时切菜洗菜也不算忙。”
苏楚箐心中大致有了数。
过去御、寿两膳房的服役人员均有定额。比如养心殿御膳房,庖长、副庖长各2人,庖人27人,领班拜唐阿2人,厨役57人,招募厨役10人……不同资历有不同的岗位,只有像苏楚箐师傅做到庖长、副庖长的才能被称之为御厨,其余都算是打杂的帮厨,也就是驾驶员小王媳妇的工作。
听刘婶的意思,小王媳妇也只是刚踏入厨房,连核心帮厨也算不上。
有总好过没有,苏楚箐应和着,继续往下听。
“她不是怀孕了吗?这个孩子来的也不容易,月份大了,她和小王一合计,打算辞去国营饭店的活回老家养胎,那厨房的人手不就空出来了。她当时也是托关系进去的,我想着你手艺都快赶得上厨头,就想来问问你要不要去试试。”
简直是睡瞌睡有人递枕头,苏楚箐笑着:“那可真是凑巧,我刚才还在跟屿衡商量,说想去试一试,您就给我带来了好消息,谢谢婶子。”
刘婶拍拍她的手背,“什么您不您的,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家住的近,我早就把你当成一家人看待。再说你昨晚炒的那碗糖醋排骨,不仅虎娃和钢柱抢着吃,那滋味我闻着都流口水。就没见过谁像你这么会做饭炒菜,屿衡娶了你真是有福气。”
“下次虎娃钢柱再来,我再做给他们吃。”
刘婶也笑:“有你这句话,那俩皮猴估计课都上不下去,只念着你炒的排骨。”
育才路的国营饭店是去年刚开业的,刘婶去的次数少,对饭店的具体情况不太了解,只是从街坊邻居的零星半句中得知营销额算不上好,负责人都换了好几个,但总归是有上头的补贴,工资待遇可比外面好上太多,一般人家里要是没点关系,没门道根本进不去。
这年头国营饭店就像是供销社,岗位都是内部流通的铁饭碗,刘婶放心不下,菜也不买了,说什么都要陪苏楚箐一起去。
俩人说着话,时间就过的特别快。
育才路上的这家国营饭店主要服务的是燕京大学的师生,平时食堂吃腻了,拿着粮票来这儿L下趟馆子,都是有面子的事。刘婶介绍说,两三条路开外的地方还有家老牌的国营饭店,是专为回民开的清真饭馆,规模比开在育才路的这家大上不少,烹饪牛羊肉菜的味道也更好。
()虽然苏楚箐对饭店的规模有了大致猜测,在真正走到国营饭店跟前时,还是有些许震撼。
育才路的这家国营饭店是由废弃的粮油店改造的,从原有二层楼的基础上又多建了一层。
大门是当下流行的红漆木楞嵌玻璃双开门,门上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育才国营饭店’,门旁用红漆写着伟人口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因为是后面改装的,饭店并不是方方正正的地基,靠近马路的右墙沿着路沿方向向外排开,靠近大门的窗口用铁栅栏挡着,外面挂着今日供应的菜单,喷上黑漆的木条上按照价位的不同,用彩色粉笔写好菜名,最便宜的清炒时蔬是白色,蒸鸡蛋是黄色,肉菜价格就更贵了。
从四川的麻婆豆腐到广东的白切鸡,从山东的烧鸡到江苏的红烧肉,冷菜、热菜、汤菜应有尽有。
来吃饭的人在窗口排队选好菜,交完饭票,收钱的服务员会将选好的菜品写到相应的纸上,盖上饭店票章,食客凭票吃饭。
现在还不是正式的饭点,饭店里客人不多,穿着白大褂的服务员三三两两聚在售票处旁边的侧门前晒太阳。
有认识刘婶的热情打招呼:“婶子今天过来吃饭?”
“没呢,家里灶上热的有菜,闲着无聊,带自家妹妹过来看看。”
刘婶乐呵呵地回应,挽着苏楚箐的手臂,上前几步,加入饭店婶子们的闲聊。
“我听小王媳妇说她要回去养胎,那你们厨房人不就少了?厨房的事麻烦不好做,你们领导有说要招工不?”
大伙都是人精,话不说满就能明白内里的意思,嗑瓜子的婶子不约而同看向刘婶身后站着的苏楚箐。
阳光下,看着年纪不大的女子亭亭玉立,脸颊的皮肤奶白细腻,像是厨房师傅做的奶豆腐,嫩的快要滴出水来,根本不像是会乐意待在厨房的人。
反倒像二厂汽水海报上的女明星。
靠在门沿上的婶子吐了口瓜子壳,小王媳妇空出的岗位,她早就给家里的侄媳妇盯上了,饭店工资和供销社肯定比不了,但起码稳定说出去也好听。
千算万算,被别人截了胡,现在又多出来个人,她心里不痛快,语气也说不上好。
“缺肯定是缺的,但店里每天也就这么点活,领导们招不招人,咱也不晓得。你家妹子细皮嫩肉的找什么活计不好,来饭店厨房油烟大的地方干活,吃力还不讨好。”
刘婶才懒得理她,周婶的丈夫也是驾驶处的司机,算得上小王的半个师傅,工资拿的不低,就是娶的这个老婆,活脱脱像个祥林嫂,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怨气比鬼重。
“昨天见你们门口还挂着牌子,今天就撤下来了,怎么,人这么快就招到了,是谁家的啊?”
售票窗口面善的中年女人接上刘婶的话,“昨天供应的鸡蛋卖完了,大堂那些人画了个牌子,防止街坊们白跑一趟,今早鸡蛋运过来就把牌子撤下了。”
刘婶也就随口一说,她昨日整天都陪着哥嫂哪
有时间关注这些:“怪不得,原来是我看岔了。丽娟,给婶一句准话,你们这到底缺人不,不缺我们就回去了。”
被刘婶称呼丽娟的女人想要瞅眼周婶的神色,却被向前跨步的苏楚箐挡住视线,在她拒绝前先说道:
“娟姐,我是楚箐,你叫我小苏就好。饭店毕竟不像别处,来上班的大伙都是实打实有本事在身上的。我知道饭店工作紧俏,所以想着先过来试一试,要是我技不如人也就算了,但今天要是连这个门都进不了,稀里糊涂让别人争了先,我心里也不痛快。更何况万一领导吃了我做的菜,觉得味道不错,也是给饭店多添了个人才。”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只会让李丽娟觉得不自量力,但眼前的少女温温柔柔说出来,她却迟疑了。
虽说国营饭店的员工都是拿的死工资,但厨师的手艺与饭店的客流量完全挂钩。
自开业起,李丽娟就一直坐在售票窗口,短短半年,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少是不争的事实,要真能改变当前的现状,也不是个坏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当自己卖了个人情,李丽娟擡手取下钥匙串,打开半高的柜台,留出仅能让单人通过的走道。
“你们先进来吧。招人倒是还在招,今早就来了两个,后厨说让他们‘斗菜’,三局两胜,做的好吃的就能留下来,现在估计已经到第二局了,我带你们过去,就是不知道中途还能不能加个人进去。看经理怎么说吧。”
“谢谢婶子。”
“这姑娘说话倒是甜,人也大方。”围观的婶子打趣。
“那可不,”听见有人夸苏楚箐,刘婶与有荣焉,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了不少,“我这妹子的手艺那可真是没话说,就连普普通通的鱼汤都能烧出花来,那汤鲜的哟,尝一口眉毛都要鲜掉下来,鲜香爽口,油而不腻,要不是我家还有几张嘴等着,我都想天天上她家吃饭!”
“真有你说的那么神?”
“我骗你们干嘛?待会不是有什么比菜嘛?你们尝尝咸淡就知道了。”
周围看热闹的婶子遗憾:“哎呦,你们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现在来也不迟。”
刘婶倒是不在意,国营饭店厨子的水准她是知道的,一个帮厨还能比主厨做菜更好吃不成。
毫不夸张的说,厨艺比赛,刘婶内心已经定下苏楚箐会赢。
有刘婶在的地方,气氛永远不会冷场,前面聊的热火朝天。
跟在人群最后面的周婶努嘴抱着胸,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冷笑道:“大话谁不会说,待会输了可就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