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斌涛是燕京大学最先早分配职工房的老教师,后面的职工别墅都沿用了这一批的设计,因此虽然不在同一个城区,周老师房子的构造,和顾屿衡的房子相差不大。
墙上挂着素雅的莲花图。
将洗干净的水果端上桌,燕吉兰提起围裙擦手。
“小顾你就陪着小苏,先在客厅坐会儿L啊。”
燕吉兰像是所有的长辈,生怕小辈来家里无聊,想把所有事都安排得面面俱到。
“印桃今天也来了,但在厨房帮我看着火,刚才就没出来。”幽幽叹了口气,“今天包子没蒸好,重新生了火,不知道能不能行。”燕吉兰觉得浪费,但现在也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她继续柔声说道:“楚箐刚来,估计不认得印桃。你们俩同岁,都是小年轻,共同话题肯定也多,她性格外向,说两句也就认识了。”
被安排明明白白的苏楚箐点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感受到长辈的关心,她不抗拒,反倒心怀感激。
端着茶水的周斌涛,吹着水面上的茶叶沫,姗姗来迟,放下茶壶,他一屁股坐进单人沙发,自顾自地说,
“我的建议是,你赶紧放弃那笼包子算了,小桃在家都没开过火,咋帮你看着?她别把我房子给点着了,我都算要谢谢她喽。”
“大姑爹,你这话就有点伤人了哈。”
周斌涛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嗓音从厨房传出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燕印桃今天来姑妈家蹭饭,不仅饭没吃到,还蹭了满身的灰,连脸上都是灰扑扑的。
“嘿,顾屿衡,稀客啊,好久不见。”
顾屿衡礼貌颔首,神色却一如既往的疏离。
燕印桃早就习惯了,反倒是燕吉兰看不得她咋咋呼呼。
“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燕吉兰皱眉,虽然是批评,但柔和的嗓音也没太大震慑力。
“谁说女孩子就不能是我这样子啦?”
燕印桃直接跨过沙发,坐到苏楚箐身边,拿起一颗樱桃,刚放进嘴里脸就皱起来了,“嘶,好酸。姑妈,你在哪儿L买的啊,我下次肯定不去那家买。”
“很酸吗?”燕吉兰不相信,“不应该啊,我买之前还尝过。”
燕印桃看了眼姑父,周斌涛心领神会,啜了口茶,吐出茶沫,“酸啊,怎么不酸。”
不信邪地拿起一颗,燕吉兰咀嚼片刻,无语道:“好啊,你们俩,都骗我。”
燕印桃抓了把樱桃给苏楚箐,又给自己抓了把,边吃边劝道:“姑妈,忙了半天了,你就休息会吧,吃点樱桃,别又把腿疼的毛病给累出来了。”
“那怎么能行!”燕吉兰说什么都不同意,“佛门一粒米,大如须弥山,浪费五谷折损福报。我们国家这才富裕了多久,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饭。今天包子就这样毁了,不是暴殄天物嘛!不行,我不能坐着,总归会有办法救回来的。”
“发面的酵母都闷死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燕印桃是真的心疼姑妈,俩人都倔,语气不由得强硬起来,“干脆把内里的馅扒出来,蒸馅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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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看蒸的包子吗?”苏楚箐问道,“说不定还能救。”
其实听到整笼屉的馒头没用了,苏楚箐也很心疼。三汤两割,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珍惜食材。
燕印桃想说算了,别白费力气,那笼包子都死的不能再死了,灶神爷显灵都没用,就听见她不着调的姑父一拍大腿。
“对啊!快让小苏帮你看看,她手艺可好了,就我上次给你讲的咸菜,又脆又水灵,就是小苏做的。”
腌咸菜和蒸包子,也画不上等号吧。
燕印桃深表怀疑。但再捱下去,别说包子皮,估计连馅都毁了,瞅了眼苏楚箐,她将信将疑。
“要不真让她试试?”
哪有让客人进厨房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小顾媳妇,燕吉兰心里过意不去。
但见丈夫和侄女都极力推荐,“那就麻烦楚箐帮我看看。要是不行就算了,我估计大概率包子皮发不起来,实在不行,就听老周的,吃点米饭,反正家里也不是没炒菜,这包子也不是非吃不可。”
燕吉兰一口气说完,就怕给苏楚箐压力。
“简单看看嘛,不行就算喽。”
周斌涛也说,但还是好奇地跟着进入厨房,就想看看苏楚箐是不是真的有办法。
刚进入厨房,苏楚箐差点被烟雾缭绕的水蒸气吓到,还以为误入了什么人间仙境。
蒸锅里的水咕噜,水汽氤氲升空。
苏楚箐将手里捏着的樱桃递给顾屿衡,戴上隔热手套,连锅带笼抱到另一边,推开窗,让水蒸气飘出,又才将上面几层笼挪开看了一眼。
那些馒头的面果然没发起来,硬坨坨地呈白黄色。指头点一下,表皮依旧滚烫,想来是发现灭火到第二次生火,中间还隔了有段时间。
“你看有办法吗?”燕印桃低声问了句。
刚才同意苏楚箐时,她没多想。
结果等姑妈说完,她就突然悟了。
自己可真不厚道。
要苏楚箐真能救好包子,皆大欢喜,但万一她实力不够,呸,现在也不是实力够不够的问题,那笼包子死了就是死了,还能突然蓬起来不成?
但没救回来,那不就白让她陷入尴尬境地了吗?
燕印桃本就因之前和顾屿衡相亲过,怕苏楚箐心有芥蒂。虽然俩人自始至终都没讲上几句话,但燕印桃也不想平白给人添堵啊!
就是不知道现在假装打翻这笼包子还来不来得及。
见苏楚箐拿着竹筷,这戳戳,那戳戳,半天不说话,燕印桃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唉,这事搞的……
“这包子面还能救。”
苏楚箐扭头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己需要的,又问道,“
()家里有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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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还真是灶神爷转世。
周斌涛也惊讶,他以前年轻的时候,和老冯一起被派到西藏,条件艰苦。有时候得了空,找炊事处要点面粉,加水揉面,坐在坡上蒸几笼包子馒头,就是未来一整个星期加餐的口粮。
虽然算不上精通,周斌涛也自认算是半个老师傅。
他都没法救活的包子,现在小顾的媳妇竟然说可以救,而且需要的材料竟然是普普通通的食醋。
燕吉兰连忙打开橱柜,蹲下身,行最里面翻出两瓶水塔牌的醋,“家里醋吃完了,我再开一瓶,是要老陈醋还是小米醋?”
“陈醋吧,”周斌涛摸摸下巴,“米醋没陈醋香。”
燕吉兰生气,“孩子都没说呢。”
眼看家庭矛盾又要升级,苏楚箐赶忙打圆场,“对,开陈醋就行。”
洁白的调料碟里倒入黑亮透明的陈醋,周斌涛、燕吉兰、燕印桃,三人将苏楚箐团团围住,生怕有步骤没看清。
顾屿衡也站在厨房两步开外的地方,他长的高,站的远也能看清锅里的情况。
“发面要酵母,家里还剩点,我给你拿出来?”燕吉兰问。
“不用,”苏楚箐洗干净手,擦干皮肤上的水珠,仔细解释道:“这馒头从一开始就没发起来。现在看来上笼还没多久,炉火只加热了一会儿L就已经闷住,后面发现了又立马升温,但好在肉馅还是凉的。所以看着虽然死面,但酵母没有完全死透,应该还有一些余留。”
周斌涛这下懂了。
酵母发面,说到底是一种催化反应,而醋就是其中的催化剂。醋中含有大量的酵母菌,而这些活性酵母菌,可以大幅度加快发面的速率,激发死面中原有的酵母恢复活力。
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个法子,周斌涛都想要拍手叫好。
怪不得要先看看,要是包子皮里的酵母死绝了,这可不就没法救了嘛。
当时顾屿衡打结婚报告,说是要和乡下的姑娘结婚,报告表交到他手上,说实话,周斌涛不太认可。顾屿衡是他带的最后一个学生,也是相处时间最长的学生,他的秉性、学时、性格,作为老师,周斌涛最了解不过,他看着冷,实际上最有担当,教养和礼义廉耻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周斌涛这里,他虽不讲究门当户对,但作为老师他也有私心,起码的阅历,肯定不能差太多。
说是请吃饭,也是想看看,这位姓苏的女同志,到底是不是自家学生的良配。
但现在他却也觉得,小苏是真的不错。这份聪明伶俐的劲,就算没有读太多的书,在别的地方也不会差到哪儿L去。
等苏楚箐在那些未曾发起来的馒头上洒一层醋,重新上笼,然后加大火猛蒸,周斌涛这才问道:“小苏平时都干些啥呀?”
笼屉重新码起来,大灶风口大开。
()拿灶叉把灶膛里的小火挑起来,慢慢往蒸灶里填大柴的燕印桃也好奇,支起耳朵听。
“育才国营饭店前些天招人,我去试了试,正好面上。最近都在育才饭店上班。”苏楚箐回答。
育才路的国营饭店搞出个‘斗菜’的活动,燕印桃没去看,却是听办公室里的同事提起过,他们说那天有个女师傅,年纪看着不大,手艺却惊艳众人,降服一众食客的胃。
想来同事嘴里的女师傅,就是顾屿衡的新媳妇。
燕印桃不再纠结冰冰凉凉的顾屿衡,会喜欢上女人这件事。
反倒开始羡慕,自己怎么就不能找到个当厨子的丈夫,一日三餐都是国营饭店的水准,人生该有多幸福。但退一步她又想,现成的师傅不就在自己面前吗。既然不能拐回家,当朋友总可以了吧?
燕吉兰的蒸炉和饭店里的大灶构造很像,跟着江师傅学了一整天,苏楚箐也算是小有心得。
完全打开遮掩风口的铁板,苏楚箐又往灶膛里填了些柴火,红彤彤的火苗还没升起来,风一扑,立马就灭了,要灭不灭的状态吊着。
这样肯定不行,苏楚箐出声建议,“火还要再旺些,你拉风箱的速度刚刚好,但推回去要稍微慢点。”
“好。”
燕印桃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思考,该如何与苏楚箐建立良好关系。
听她的话,风箱急拉缓推,火焰窜起来一阵猛烧,反倒把溜号的她吓的快要跳起来。
燕印桃从小被父母娇惯,在国内倒没觉得什么,自从在国外留学了三年,嚼了三年干巴面包片,此生最羡慕的就是那些会做饭,还能把饭做好吃的人。
此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真是……神了。
蒸包大灶中大火猛烧,蒸汽很快弥漫上来。开始还只是把高高的笼屉给笼罩住,到后来索性四散弥漫开去,就像飘起了一阵云雾。
燕印桃很快便从这云雾中觉出了不一样,因为从中可以闻到一种异常的香味,是混合了肉馅、发面、香醋的香味。
以往只有在刚出笼的馒头被咬开后,把包含肉馅汁水的馒头皮连带从咬口处涌出的肉馅儿L一起蘸进香醋里,才会从醋碟中升腾出些许这样的荤香,而且要凑近了才能闻到。
但今天大不一样,以往让人们吝啬的香味奢侈而肆意地在房子里飘荡。碰撞燕印桃的嗅觉,挑动燕印桃的味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口中生津、唾液连咽。
周斌涛和燕吉兰也沉浸其中。
“可以了吗?”
周斌涛吞咽口水,手里的浓茶苦涩不堪,他肚子饿了,饿到恨不得现在就上手抓几个包子塞进嘴里。
“稍微再等等,现在还不没到最好的时候。”苏楚箐说。
燕印桃也不停地回头看,灶里的大火还在持续烧着,挑火添柴同时愈发觉得神奇。
包子被蒸笼挡着,她都没打开看一眼,怎么就知道时间没到?
但燕印桃也只是在心
里想想,毕竟在这个房间里,哦不,是在燕印桃身边,估计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般有经验的师傅。
反正燕印桃没见到过。
烟雾缭绕更显得苏楚箐面容素静,她低眉垂首,鬓角的碎发落下来,鼻子却是在评判着烟雾中的香味,直到空气里的醋味达到一个高度,又由浓转淡轻微变化。
“可以了,撤火下笼吧。”苏楚箐脸上挂着笑,开口说道。
周斌涛立即大步上前阻止,“你站着别动,我来拿就好,别把你给烫着喽。”
话音未落,他就“哎呦”一声,隔着抹布还是烫到了大拇指。
最后撤火启笼盖都被顾屿衡接手。
笼盖刚刚启开,更为浓厚的香味翻滚而出,这味道让人们感觉就像已经咬到包子,已经把混合在一起的肉馅、肉汁、白面吞咽到了肚子里。
苏楚箐在笼上轻轻挥动两下,素手扇去一片雾气,露出了包子的真模样。
实在些说,包子面的确发起来了,但并没有发到平常那么丰满松软。
补救的办法只能是补救,包子皮中原来已经死透的部分依旧是很难恢复如初,醋的作用只是将未死透的酵母给激发了起来。所以今天的包子皮是半软半硬的,让死面达到一个筋道的、可轻松咀嚼的程度。
但也正因为这样,包子皮上吸附的肉馅油汁便更多地显露了出来,甚至从表皮中透出。再加上洒落并渗透进去的醋液,以及大火急烧硬逼的作用,反倒有种普通包子远达不到的油润诱人。
不知是谁肚子叫了声。
燕吉兰不吃荤,但也捂着嘴笑起来,“开饭吧。”
除了燕吉兰,大家面前都放了俩胖嘟嘟的包子,周斌涛贪心,一口气添了四个。
他小心地拈起一个馒头,慢慢送到嘴边,轻轻咬下。
夸赞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混合着油脂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迸发开来,粉条混着白菜,切碎的肉沫包裹其间。
但这还不是最绝的,燕吉兰用的是家里的老面,蒸出来的包子皮本就劲道,又因为有苏楚箐的补救,劲道的口感被加强了,咀嚼过程中能够明显感受到白面的香甜。
这种奇特的口感,是有些店家为了方便,使用现成的发粉比都不能比的。富有嚼劲的面团带着些许暄软,那是发到一半又死了的面块。舌头在口腔中搅拌,嚼碎的白面与唾液充分混合,留下的丝丝若有若无的香甜。
周斌涛囫囵吞枣咽下包子,嘴角溢出的油汁,根本来不及停下,嫌筷子不方便,他干脆直接上手,吃的不亦乐乎。
就好比烧瓷器出的窑变,必须各种时机巧合都凑在一起了,才能蒸出这样美味的包子来。
吃了饭,燕吉兰送顾屿衡和苏楚箐出门。
站在门口,她拉着苏楚箐的手,事无巨细地叮嘱,“晚上天黑,你和小顾慢些走,看着路。”
苏楚箐一一应下。
燕吉兰顿了顿,柔声又说,“今天得亏你来了,要不这笼包子肯定
要浪费。可惜阿姨戒了荤(),??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没尝一个,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苏楚箐连忙摆手,“不会的阿姨。”
之前苏楚箐也遇到过这样的人,她们心里装着佛,讲究众生平等,八关斋戒,但却不会以标准约束他人,心存怜悯,常存度众生之念。
就像燕吉兰,她吃素,但却不会强迫全家人都吃素,独守佛心,怜悯慈悲。
苏楚箐虽然不信佛,却很尊重钦佩她的选择。
夜色幽深,如同一幅绵延无垠的绸缎,静静地铺满了繁星点点的天空。
微弱的月光之下,高大俊瘦的男人推着二八杠,身姿挺拔,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与身旁的女子保持同一步调。有时候他也会低头,凑近听她说了什么话,他点头回了句,清脆悦耳的笑声便回荡在巷子里。
与小顾和小苏告完别,燕吉兰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才关门进屋。
这对年轻小夫妻,让她回想起刚和老周结婚那会儿L,每天晚上也会出去走走,懵懵懂懂的俩人,牵个手都会脸红。
然后一转身就看见吃撑的周斌涛,双臂大张,一脸满足地靠坐在沙发上,燕吉兰皱眉,回忆往昔的心思破灭,她皱眉刚想说两句,余光瞥到对面沙发上,肚子撑到不行的燕印桃,同样没好到哪去。
视线移动至餐桌,蒸笼里空空如也,燕吉兰不敢相信,恬静淡泊的脸上罕见出现裂痕,“就这么一会,八个包子,你们都给吃光啦?!”
完全抢不过大姑夫的燕印桃打了个饱嗝,工作一天的疲惫全都消失了,此刻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上午看诊必须要去,开会主要针对院外科,下午有研讨案例,但在下班前就行……
决定了!
燕印桃心花开爽地扶腰站起,打算明天的午饭就定在育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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