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跟我客气啥。”
送走冯婶,苏彩秀拿着两瓶黄桃罐头从院子里进来。
冯婶是来道谢的,军大衣是她家男人单位发的工服,刚想拿出来透下霉味,结果就被人给顺走了。制作新工服需要时间,刚好遇见A市大降温,这几天可没把她家老付给冻死,感冒都冻出来了,冯婶今天买藕回去,就是打算给他煲汤。
手腕用劲,苏彩秀轻松一拧,便将罐头瓶打开。
轻车熟路的从橱柜中拿出四个碗,苏彩秀刚想将罐头倒进去,却在苏楚箐的视线逼迫下,老老实实先洗碗再盛汤。
娄山村还没通自来水,厨房角落里装水的缸,都是前一天阿爹或是大哥从井里压上水来,一桶桶填满,要满足一日三餐的做菜刷锅。有时候苏彩秀心疼他们,亦或者纯粹犯懒,拿起碗碟就用,也不管上面落没落灰。
时间一长,也就养成了不讲卫生的坏习惯。
但这次到城里来,苏彩秀也就慢慢在苏楚箐半强迫半教导的指引下改正了,因为用三妹的话来说,这叫病从口入。
苏彩秀自己得病倒是没啥,农村谷子在仓库堆放久了,米里生了虫,煮熟了照样吃。但要把俩可爱的侄女侄儿肚子吃坏,那苏彩秀估计得悔不当初。
两瓶罐头平均分成四等分,确认端给知晏知微的两碗,无论是汤还是橘黄的桃肉,肉眼看完全相同后,苏彩秀从自己碗里挑出块最大的黄桃放进三妹碗中,筷子在碗沿上敲了敲,等筷子上沾着的最后一滴罐头水都滴落到瓷碗里,才将筷子和装罐头的玻璃瓶洗干净。
洗干净的罐头瓶用抹布擦干,苏彩秀将瓶子倒扣在窗台上,等水挥发干净,就能用来装些小咸菜,或是家里没吃完的霉豆腐。
又拿出四个待会吃饭要用的碗筷,知微知晏都在客厅里玩,厨房里只有她和三妹。
苏彩秀这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打算在城里再多住一段时间,等明年开春再回去,反正冬天农闲,家里缺我一张吃饭的嘴还方便。”
苏楚箐点头,以为苏彩秀是下定决心要将长途贩运的生意办起来。
“可以啊,刚好板车阿姐也有了,你先在家里住着,等屿衡开年回来,我们还能一起回趟老家,见见爹娘和大哥。”
“我哪里是说的这件事。”
水龙头哗哗流上几秒就被苏彩秀关上,等手里的碗先用抹布清洗干净,才继续放水冲洗。
手里洗着碗,苏彩秀将今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讲述了遍。
“这太危险了,虽然说你们大院前面有保安,但一想到那群偷鸡摸狗的人贩子,我心里就不踏实。你说你这么瘦的一个人,当时咋就这有胆,不怕别人把你给打了啊?等下次你还想做好事,就把姐带上,免得让你这个弱不禁风的丫头冲在前头,让我白白挂念。”
苏彩秀自顾自说着话,面前伸过来一只素白的手臂,苏楚箐微微扬起下巴,“啰。”
三妹从
小就晒不黑,身上白净的像是雪娃娃,苏彩秀第一次见到她,就疼爱的不得了,只要爹娘出去上工,就偷偷抱上三妹到处在村里给人讲,她苏二丫也多了个新妹妹。
跟苏楚箐相比,苏彩秀就像黑煤球似的。
“咋?”同样伸出手臂,苏彩秀平行着与三妹摆在一起。
“炫耀你这丫头白的,连手上的汗毛都看不见几根?”
“我天生晒不黑有什么办法。”苏楚箐失笑。
苏家人本就肤色偏黄,一年四季在大太阳底下晒着,露在衣服外面和内里的颜色,几乎相差好几个度,皮肤白皙的苏楚箐和苏家人站在一起,区别就格外明显。这也是为啥原身拼了命也要进城,她坚信自己是落在苏家窝里的凤凰蛋,娄山那小地方留不住她。
但苏楚箐倒是一点都不在意,钢柱与虎娃长的还不咋相像呢。因为上一世遗孤的缘故,她从来没有体会过亲情,如今平平淡淡的生活摆在苏楚箐面前,她反倒很享受这种亲姐妹之间的闲聊。
“我的意思是,阿姐也没比我强壮多少,都能徒手制服逃犯,怎么就不相信我也可以?”
“阿姐靠武力,我啊,靠智取。”
瞧她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苏彩秀也笑,“确实是智取,给咱老苏家智取回来了燕大教授,还和你一道抓住了人贩子。”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三丫头,听到这话瞬间就又缩回去了。明明都已经结婚的人,难不成没亲过嘴没牵过手?苏彩秀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看惯了村里小年轻谈恋爱,理论那是一套又一套,但也知道今天要是再逗下去,估计马上就要没得聊。
将洗干净的碗筷从水槽里拿出来,摞在一起方便待会拿出去,苏彩秀又清洗起了砧板。
“不过我今天倒是因为这件事,还遇见了一位大人物。”
“阿姐遇上谁啦?”
苏楚箐还在炸藕盒。
中间深划上一刀,分开但却未断的藕片当中夹上满满的肉馅,裹上提前调好的面糊。
夹着肉的藕片在面糊中双面蘸匀,趁着湿哒哒的面糊还没落到滚烫的油锅里,就立马放筷。
绵密的泡泡瞬间就在油锅里沸腾起来了。
不过几秒,沉底的藕夹晃晃悠悠地从菜籽油中漂浮起来,先前白色的面糊被高温炸至漂亮的金黄,失去水分的外壳又酥又脆,等筷子再次下锅将炸好的藕盒捞出来,还能听见脆皮受到挤压蓬松的咔嚓声。
因为藕夹要一个个放进去,再一个个捞起来,放与夹几乎是同步的动作。苏楚箐虽然耳朵在听苏彩秀讲话,眼睛却是一直在看锅里的东西。
她逆着光,神情专注,立体小巧的五官变得愈发深邃,苏彩秀突然就想到今天那双眉眼,带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但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在苏彩秀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想,估计是今天遇到了太多事,累的让她也胡思乱想了起来。
摇晃脑袋,苏彩秀继续说。
“是个部长,和咱还是同姓,开始我还以为他就是那种坐办公室的官老爷,后面才听说还是从部队出来的,果真人不可貌相。”
苏楚箐哦了声,对这事没太大的兴趣,上次商姨过来好像也是提了嘴姓苏的部长,但再如何位高权重,对于苏楚箐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人。
总归与她没关系。
反倒是锅里浮浮沉沉的藕圆子让她更在意些。
第一遍下油锅的炸物内里的水分还未完全干透,酥脆的外壳容易发软,上桌前复炸道就会好上很多。复炸就不用讲究那么多学问了,只要不炸的时间过长,等淡金色的外皮变成深黄,就能用漏勺将炸物从锅里全部捞起来。
等苏彩秀回来的时候,苏楚箐心里藏着事,手一抖,油加的有些多。图省事,复炸藕盒的时候,苏楚箐就一道将炸好的藕圆子也倒进去了。
藕圆子虽然前面带着个[藕]字,但实际用的最多的原材料还是猪肉。
藕圆子跟珍珠圆子一样,要用切到看不见原本形状的肉糜。
阿姐买的整块猪肉,苏楚箐便久违地进到【美食厨房】,用料理机搅了一盘猪肉和半碟藕末出来。
藕圆子没什么难做的地方,无非是绞肉馅、拌调料、下油锅。
但为了吃起来的口感更丰富,苏楚箐又从水盆里拿出节脆生的莲藕,剁成大小均匀的藕丁,与加了调味料和蛋清的肉末混在一起,沿着同个方向搅拌上劲,这样虽然肉糜当中没有加入一滴水,但炸出来的藕圆子却能达到外酥里嫩,油润多汁
锅里沸腾的油泡,没第一道油炸时的激烈,但厨房里炸物的香气却成倍递增。
见三妹对官老爷没兴趣,苏彩秀也没了刚开始滔滔不绝讲个不停的激情。
厨房里当前实在是没什么需要洗的东西了,她才提起围裙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净。
“三妹。”
苏楚箐关上大火,锅里的藕圆子和藕盒混在一起,但她手上拿着的漏勺却像是有什么魔力,永远盛的是同类的东西。
不一会儿,盘子里的藕圆子就堆成了小山,苏楚箐拿了搪瓷盆,正打算捞藕盒,苏彩秀却突然叫了她一声。
“之前的事你真的都忘记了吗?”
“什么之前?”
又记得啥?
苏楚箐被她突然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苏彩秀立马回过神来,苏楚箐盛着藕盒,因而错过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和难过,以及浓墨重彩的心疼。
“嗐,还能有什么之前。你当年发高烧,后面人是好了,小时候的记忆却被烧了个干净,甚至连我和大哥都不认识,我们俩轮流抱着你睡了好几个晚上,才终于让你肯开口叫声阿姐。”
其实第一声叫的是大哥,因为那个无耻小人,用帮人干活换来的半块白饴糖,诱惑话都说不利索的三妹,才抢到了第一声。但苏彩秀也不肯承认就是了。
三岁之前苏楚箐肯定不记得啊。
不说发没发烧的事,“那时候脑袋里面都没长好,能记起来才真的是个稀奇事吧?阿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毕竟我小时候天天把你惹哭,还不是怕你记恨我。”
心情瞬间阴转多云的苏彩秀等不及,直接用手指捏起一颗色泽纯正的藕圆子,吹都没吹,便嗷呜一口塞进嘴里。
莲藕的清甜随着融化的油脂,随着薄脆的外壳被咬破,争先恐后地从柔软的内馅中涌出来。刚从油锅里盛起来的温度可想而知,还不等苏楚箐提醒,便看见苏彩秀被烫的吱哇乱叫,但就算原地跺脚,也不愿意将嘴里的丸子吐出来。
听到声音的知晏知微,一个放下作业本,一个放下漫画书,急匆匆地从客厅里跑进来。
便看见狂流眼泪的姨妈,捧着杯凉白开,咕噜咕噜大口喝着水,等到脸上的红晕稍稍退去。她哼着最近街头巷尾都能听见的甜蜜蜜,端着菜笑着往外走。
等走到知晏知微身边时,还伸出手摸了摸俩萝卜头的小脑袋。
“我也记不到,知晏知微是小孩儿,也记不到。不过你们俩要记得我三妹的好,你们妈妈绝对是全世界做饭最好吃的妈。”
“?”
“?”
两头雾水的知晏知微注视着姨妈端着菜走了,然后又同步回头看向苏楚箐,搞不清状况的娘仨六目相对。
以为阿姐是被烫傻了,苏楚箐笑着扶额,“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