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季鱼坐在窗边发呆。
神灵将她拥入怀里,轻抚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脸庞,取来一件巫神袍披在她身上。
祂说:“夜凉,别在这里吹风。”
季鱼抬眸看祂。
这十年间,神灵很认真地学习如何照顾一个凡人,还是一个体弱的凡人。
按理说,当凡人与神灵缔结神誓盟约后,凡人能与神灵共享寿命,只要神灵不死不灭,凡人亦能得到永生。
然而神灵即将堕恶,这桩神婚更多的是为了挽留神灵停滞人间,而非为凡人续命。
凡人亦是一身病弱,两者的命运纠缠不休,又无能为力。
在神灵的照顾下,纵使她每次斩杀幽河的鬼怪到极限,或者逆天而行描摹神咒,皆能平安地渡过,可见神灵的用心。
季鱼对此感念在心,知道神灵对她的偏爱、纵容。
正是如此,她越发的不舍。
“心情不好?”神灵问道。
季鱼嗯一声,她没有说谎,神灵能感知苍生的喜怒哀乐,在神灵面前没有撒谎的必要。
她将自己蜷缩在神灵怀里,像是要从祂身上汲取更多的力量。
神灵轻轻地拍抚着她纤瘦的背,那张面对天下苍生时皆能平静无波的脸庞难得露出苦恼之色。
季鱼抬头瞥见,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能让神灵露出这般人性化的一面,将高高在上的神灵拉下神台,令神灵沾惹上凡人的七情六欲。
或许神灵堕恶,也有凡人的一份功劳。
季鱼伸手攀住神灵的肩膀,朝祂凑近,望着神灵的双眼。
那只代表神性的金色的眸子里,金色已经非常浅淡,浅淡到就像夜间的烛火,在风中摇曳,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被染上无尽的邪恶黑色。
每当看到神灵的双眼,她难以克制心中的害怕彷徨。
害怕神灵的离去,害怕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神灵。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知道结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到来,无能为力。
她忍不住发出低低的诉求,“能不能……别离开?”
神灵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一双眸子温柔地凝视着她,并不言语。
神灵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季鱼差点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紧紧地拥住祂,将脸埋在神灵的颈间,呜咽出声。
直到深夜,当凡人沉沉睡去,神灵守在她身边。
那双异瞳中,金色的眼眸中的色泽又浅淡几分,将要被黑暗侵蚀,只余眸心深处一点金色神性,似是在苦苦地支撑,又似对这人间留恋不舍,割舍不下人间的某个人。
不管是金色还是黑色的眸子,皆用一种无言的温柔,凝视着床上的凡人。
**
秋天过去,冬天到来。
冬天的巫神山上落了雪,雪景格外美丽,天地苍茫,整个世界焕然一新。
季鱼最喜欢的就是拉着神灵去山巅那边打雪仗。
有神灵在,不需要担心会生病,也不需要担心会雪崩,更不需要担心爬不上去……
这些年,季鱼享受到有一个神灵丈夫的乐趣,是凡人所想像不到的快乐。
打雪仗累了,神灵将她带到山中的温泉泡澡。
听说温泉泡澡对凡人的身体有好处,季鱼确实也觉得每次泡完温泉后,身体轻快许多,确实挺好的。
这山间的温泉位置隐秘,是凡人无法到达的地方,偶尔会看到一些动物。
季鱼最喜欢坐在温泉边温暖的地方,吃着神灵为她准备的食物,看着外面大雪纷飞,然后一些避雪的动物会进来。
动物们并不怕他们,或许在它们的感知里,神灵与巫神山是一体的,不会伤害它们,偶尔还会凑到季鱼身边讨要一些吃食。
季鱼很愉悦地和它们一起分享神灵带来的食物。
翌日等她醒来时,会收到动物们的回礼,有秋天时收藏的坚果,有开在雪地里的花,或者一些漂亮的树叶、石头等……
种类很多,总能让人感觉到惊喜。
冬去春来,漫山遍野的春花开得正灿烂。
这时候,季鱼喜欢拉着神灵漫步在山间的花海,偶尔也会去村外那片巫神花树林散步,采摘一些枝头上开得极好的巫神花回神殿。
她摘了一朵巫神花,捧着巫神花朝神灵笑道:“有一次,我在巫神花树林里见到你,当时你在那里做什么?”
她说的是十多年前,周世邺那些人第一次来大氏村参加祢神祭时的事。
神灵如实回答:“看你。”
人族通灵者苍白的面容染上些许粉色,让她看起来更健康一些,她垂眸低声道:“真的吗?”
神灵低头亲吻她的面容。
这是最好的回答。
季鱼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幸福,宁静、安逸,相知、相伴。
如果夜晚没有幽河和鬼怪出现,那就更好了。
她在心里感慨,在神灵有意锻炼她斩杀幽河的鬼怪时,她也没有拒绝,而是认真地习惯这些。
每次来到幽河,杀那些鬼怪到力竭,被神灵抱回神殿时,她都会在心里不断地琢磨着某个可能性。
“想什么?”神灵突然问。
季鱼面色不变,一脸无辜地看祂,“我没想什么啊。”
神灵垂眸看她,凡人的表情无懈可击,于是祂移开视线,没有继续探究。
很多事神灵皆看在眼里,却不会直接挑明。
季鱼喜欢这点,有时候也会讨厌这点。
-
转眼又到三年一次的祢神祭。
祢神祭前,季鱼特地通知族长和阿婆他们,让族人认真地准备这次的祢神祭,办得越隆重越好。
族长笑呵呵地说:“今年是大祢,肯定会举办得隆重的。”
阿婆却不语,盯着季鱼。
等族长离开去通知村民,阿婆端详她的神色,幽幽地叹息一声,说道:“好孩子,别太难过。”
季鱼勉强地笑了下,“阿婆,你说什么呀,我不明白。”
阿婆温和地看着她,那双沧桑的眼眸里尽是了然。
季鱼终于崩溃,扑到阿婆怀里,低低地哭出声。
她呜咽地哭着,声音很轻,甚至不敢太大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信赖的长辈怀里无助地哭泣。
阿婆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浑浊的双眼里亦染上泪光。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怀里的孩子。
天意如此,不管是神灵,还是凡人,皆无法抗拒即将到来的命运。
天色稍晚一些,季鱼终于将自己收拾妥当,回到山中的神殿。
神灵立于神殿门前等她,一双眸子默默地盯着她。
“怎么啦?”她笑着问。
神灵盯着她,若有所思,“你哭了?”
“没有!”季鱼瞪大眼睛看祂,“我哪里有像哭的样子?”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