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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内心的确慌乱了一瞬。
甚至怀疑,母亲是不是在刻意诈我,看我对她说的话中,有没有“异心”,才以此为试探。
可惜不是。
我听到了从另一旁玉屏当中,传来的脚步声。微微侧过身,正好看见舟微漪从那屏风中走出来,长身玉立,一片白衣翩跹,是我熟悉的修长身形。
鼓噪的心好似在那一瞬间寂静下来,落入了更深、更深的地方——我抿着唇,任由那股落魄的寒意将我包围。
应该发现的。
那处玉屏风当中,布下的用来隔绝声音和气息的法阵,方才将将撤掉。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偏偏未曾在意。
因我知母亲一贯讨厌舟微漪,怎么可能让他来自己的私人地盘请安。又一厢情愿地认为,母亲怎么可能会设计我,说出一些话——
这是设计吗?
我突然觉得很疲累,连责怪他人的心力也没有。这的确算不上设计,或许只是母亲随性而为,她并未多想。
就算是“设计”了,这也是从我口中真真切切说出的话,若我不想说,又有谁能强逼我做这些。到头来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自然也该自己承受后果。
我偏开了头,唇抿得很紧,留下单薄而冷冽的背影给舟微漪。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他的表情,是厌恶还是愤怒。
目光和母亲相触,我望见她含笑的神色,掌心中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来,好像有几l分头晕目眩。
如此可笑,即便在此时,我骤然在心底升腾起的念头却是——这样的话,她会满意吗?
一切如她所愿,也如我所愿。今日之后,舟微漪应该终于能醒悟过来,自己的弟弟对他抱有如何轻蔑的恶意,发现舟多慈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虚伪又傲慢自满的庸才。
就像是前世一样。
前世那样,我重伤了他,坐上家主之位,他拖着血淋淋的伤口,用那样失魂落魄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离开——老死不相往来。
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我将要死了的时候。
此时今生一切错缪轨迹归位,完美地合上了注定会发生的弧度,只是提早了一些而已,但这本来就是可以称之为“宿命”的东西。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本来就想要远离舟微漪,不再害他,是他偏要凑上来,偏要做那爱护幼弟兄友弟恭的哥哥,现在让他看清了我的真面目,一切都会像我计划中那样——
我的手指在不自知中蜷曲了一下,指腹掠过一阵冰凉,我猛地惊醒过来,意识到那是缠在我手腕上的缎带,是舟微漪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我当然不能再厚颜留下它,就算已经无法物归原主了,我也该将它丢掉,让它重新变成一块平平无奇、没有任何作用的石头。
我想了这么多,但真正发生在现实中,也就是几l个呼吸的瞬间而已。
我抿了抿唇,声音无比冷淡地开口,“……”
明
明想好了要说什么的,但或许是因为过于紧张,竟在那一瞬间失音了,没说出任何内容来。
而同一时刻,我听见了舟微漪的声音——
“母亲。”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君子的端方,甚至是含着笑意地说道,“我自然知道阿慈弟弟是极好的人,怎么会误解?”
我一时微怔,才反应过来。
的确,这就是舟微漪的风格,就像是前世一般,哪怕被我背叛,他在临走前,也要安排好一切事宜,助我支撑颓败将倾的舟家,端得是君子风度。
就像是现在,哪怕舟微漪再厌恶我,也会在母亲面前给我留下三分薄面,这般心性,我自认无法媲美,在他面前更相形见绌——
舟微漪走到我身边,轻轻喊了一声“阿慈”,在我还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又蹙着眉,挽起了我的手,用手掌将我的手细细包裹起来,十指交触着,再贴近不过地交换着二人之间的温度,“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他的语气,好像此时才显得有点不高兴,“母亲身旁的人,做事实在不够细心。这样冷的天,屋中也有潮气,小公子在此,怎么连处暖阵也不知摆上。”
舟微漪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平静地望向母亲身旁的大护法,语气也很沉静,“还不快去?”
舟微漪很少有暴躁的时候,仍是那样斯文的神情,护法却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场景一般,身体微微一颤,低头应,“是。”
像是房中冷热这样的琐事,当然轮不到舟夫人身边的得力助手去办。但大护法仿佛忘记了这是主子最讨厌的舟微漪,慌慌张张去差人重新摆灵阵去了。
舟夫人面无表情,她的手指搭在椅靠上,指尖轻轻点了点,是有些不耐的征兆,却什么也没有说。
舟微漪是为了阿慈的身子才让人摆阵,她这个母亲拦着的话,像什么样子?
略落一阵下风,舟夫人并不肯罢休,又将话题转向了先前的“难堪”之处。
“哦?微漪君实在是大度,那我便放心了——我只怕微漪君是心存芥蒂,隐忍不发,要是坏了你们兄弟间的情谊,就实在是我的无心之失了。”
我听着,心中微微一寂,是被戳到了痛处之后泛出来的些许不自在。我皱着眉,几l乎是轻斥的语气,“母亲!”
她却并不生气,“你看,倒是阿慈先——”
“说来,确有一丝芥蒂。”舟微漪叹息道。
四周似乎都静了一静,我唇角紧抿着,思维似乎空白下来,导致指尖传来的触感格外的鲜明。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舟微漪竟然还握着我的手,顿时便想收回来——却没想到舟微漪竟非常稳地攥住了我的手指,一时没抽.动。
他好像也未察觉到我的挣扎,面上依旧沉静又怅然地道,“舟微漪实在惭愧,我自身才学浅薄、德行不足,又非是和阿慈一母同胎,白占了一个兄长名头。怎么敢奢求阿慈要真情实意地交付于我呢?如果我心存不轨,定然会伤害阿慈、拖累舟家,酿成大患。阿
慈在这种情况下,才保持着理智,冷静夺定,不受情绪左右摇摆,正是舟家未来家主的风采和手腕。而且即便如此,阿慈还是愿意按捺下猜忌怀疑,面上尊敬我,和我以兄弟之称论处,这怎么不是对我的厚爱呢?”
舟微漪似乎将自己也劝说动了,微微动容,略带感激
母亲:“……”
我:“…………”
那一瞬间,我是真的考虑过舟微漪是不是被我气疯了的可能。
因为实在是过于扯淡而离奇了,我甚至都没空隙去回想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满脑子都写着“荒谬”二字。
显然母亲也是被震住了,缓缓开口说了句“如此甚好”,脸上的神色都有几l分僵硬,便一句话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
哪怕舟微漪在她面前,她都不愿继续为难了——已经彻底无视了舟微漪,好像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存在那样,开始回到了常规的请安状态。
比如问我最近修炼进度,那些基础术法练熟了没有。又问我身体如何,近来有没有哪处不适。
我一一回答。
母亲又道,我如今已成年,马上就要离家去拜师入道。等到了登仙宗后,更该勤勉自学,与旁的师兄师姐多多交好,扩宽人脉。和我同届入门的弟子当中,若有根骨出色者,也可多来往。登仙宗不似家里,不可任性娇蛮,低调行事。
我想前世倒是未曾吩咐过这样的话,即便是在登仙宗中,我也是家世最出挑的那拨,哪有什么低调行事的说法——当然了,我今生也实在做不出那般幼稚之事了。
修真者以实力说话,仗着家世好便搅风搅雨,还要和舟微漪作对之类的……我想起前世一些充满表现欲的行径,现在都颇为觉得耳热。
和小孩子扮家家似的,偏偏身旁还有一水的狐朋狗友陪着我扮,以至我做出更多丢脸之事,还自鸣得意。
母亲又道,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便去求助同门的师长前辈,你是舟家的继承人,自然会有人来悉心教导你。而那些主动来接触你的修士,通常都是和舟家有来往的世家——但也要注意,不要被趋炎附势之人缠上了,浪费时间心力。
我内心暗暗叹息,面上依旧应是。
母亲这般说着,好似全然忘了,我身边就是一个最好的“师长”,有舟微漪来引导我的话,又何须舍近求远。但我此时自然也知晓不要反驳,都乖乖应下来。
人尴尬的时候,话或许就会显得很多,就像此时母亲交代我的话,比平日多出了数倍,才停了下来,说她今日乏了,让我和舟微漪就此告退。
赶人的时候,当然是想得起舟微漪的。
舟微漪笑吟吟,也不在意母亲先前刻意的忽视,端正地行礼退下。我同样也是如此。
而就在转身离开时,母亲忽然道,“你的确长大了,我管不了你多久了。”
“昨夜给你安排的婢女,你脾气居然这样大,连院中都不让人踏入一步——”
舟微漪的身形微微一顿。
我没觉得不对劲,只觉得母亲说辞稍微夸张了一些,我不至于连院子都不让人进,倒的确将人拦在了房间外,寸步不让。
我没有回头,只垂着眸,声调平静地回答道,“既然您知晓,母亲,今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我说的不止是昨夜的事。
踏出房门时,我听到从她口中传来的,轻轻的一声嗤笑。像是嘲讽我,也在嘲讽自己一般。
手心又攥紧了一些——而在此时,舟微漪无比自然地又将手放了过来,牵住了我的手,领着我往院外走去。
我有些迟怔着,下意识跟着走了几l步,终于忍不住开口,“舟微漪,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从那荒谬的冲击感中缓过来后,我当然能意识到,舟微漪是故意那么说的——他总不可能真的被我刺激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