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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势惊鸿,挑起一江春水,又见水珠化雨,暗含萌发生机。它淅沥落下时,无数柔软藤枝从雨中生出,向修士脚下攻去——虽然大多数藤枝都被紫雷劈成灰烬,但从灰烬当中,又钻出新鲜的枝干来,牢牢束缚住了修士的双腿,牵制他的动作。
交战间,这种停顿自然是致命的,我举起手中长剑,向前刺去——
“我认输。”修士道。
我的动作猛地一停,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剑。
“裴解意。”我开口道:“下次再放水,就不必和我比试了。”
裴解意:“……”
他艰难道:“主人。我没有。”
“那你的雷法怎么不往我身上劈,”我挑眉,见不得他狡辩,“怎么,忘了吗?”
裴解意低声解释:“……是做不到。”
我想起我们之间的那道禁制契约,警惕他往我身上怪,“我给你暂时解除了禁制的。”
裴解意“嗯”了一声,紧接着就沉默了,我认为他显然是想不出别的借口来。
我看着他,轻哼了一声,刻意道,“无趣。”紧接着收了剑,向一旁小亭走去。
亭中,舟微漪已沏好一杯仙露茶,我入座时,他将温度适宜、冒着一点雾气的茶水递到我手上,又将玉盘中小碟点心转过来。
“怎么了阿慈,”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远处,似乎有些失魂落魄不敢接近的裴解意,转过来时,唇边带着笑意,“小裴惹你生气了?”
我想到方才那不成样的战斗,心中也有些恼意,轻呷了一口清茶,方才道:“他没用。”
“哦?”舟微漪低垂着眉眼,轻轻笑了一下,试探道,“那不如哥哥陪你……”
我:“……”
我:“不要,你更没用。”
舟微漪:“。”
我这话倒不是气话,舟微漪就是字面上的对我的修行毫无作用——我是指在剑术这一方面。
我又开始练剑了,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这其实也在我意料之外。
玉灵峰地处偏僻,师尊又不爱与人来往。这两年我也算承了她的脾性,少与外界往来。
师尊又独添了一道禁制——若是无事,且没有请柬相拜,其他人也进入不了玉灵峰地界,便是同属峰主、长老也无用,免去许多打扰。我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潜心修炼,除去要重新修炼至我前世的修为境界,也跟着师尊学了许多新东西。
师尊教我的木系术法当中,有些是纯粹的心法口诀,有些则需要搭配法器,还有之,最好是搭配剑术。
我不知师尊为何心血来潮,非要教导我剑术——但又不愿拒绝,让她失望,便还是从宝库中翻出一柄最普通的剑,配合术法演示了两遍。
师尊在一旁观看,片刻后忽然开口。
“阿慈。”师尊那时道,“你很有练剑的天赋,要不要再学几部剑法秘诀?”
我心中一寂,
说不出的酸涩意味,师尊说我有剑术天分,实际上是因为我前世练了一世的剑术,才堆砌起来的……“天赋”。
毕竟就算再驽钝,花心思学了一世剑法,又有各种资源任我取用,我虽然不是练剑的料,但也勉为其难混了个中上水准。而正是因为前世积累的这些经验,反倒让师尊误以为,我是所谓的天才。
唯独我自己清楚,不仅谈不上天才,在剑法一术上,还很是愚钝无智,萤火之光,和日月不可相较。
但师尊却偏偏很坚持。
剑法通常也是诸多法决中威力最大的一种,要不然也不会世人皆知剑修苛刻,却还是想奔赴此道了。师尊以为,我就算不做纯粹的剑修,也不该浪费天资,学上几部剑术防身即可,进退自如。
我对剑法的抵触却是源于心理的,拿着剑都觉得不自在,好似走了从前老路,哪一日便故态复萌。
也实在顾虑……真正教导我剑法后,师尊其实会失望。
毕竟我清楚自己的资质平平,并不像师尊以为的那般,等到日后,免不了露出“马脚”来。
师尊见我很是抵触,便未曾再提及此事。
但半年后,我反而是自己想通,重新拾起荒废了数年的剑术。
说起来,还是和师尊有关。
我一向是将师尊作为敬重的对象、模仿修炼的标杆。师尊各处精通,既能种药炼丹,也通医修术法;在修为方面更是深不可测,无论何种生僻术法,她一出手便知,学识渊博,在我面前虽然未展露过剑术,但我隐约发觉……她也是会剑的。
是不折不扣的全才。
我与之相比,实在逊色许多。但我又是师尊唯一弟子,不愿堕其威名,这么纠结了些许时日,想要修为更进益的欲.望,竟是压过了对于重新拿起剑的恐惧——还有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我不敢再一次直面自己的失败的胆怯。
与让师尊传承无门相比,这些似乎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便这样重拾起剑诀。
这两年我为了尽快突破修为境界,又少与人来往,真正意义上而言,“认识”的人比前世还要少。所接触的,也大多是入门时便相熟,邀来过拜师宴的几位。
其中,殷符是正经医修,法术练得少,只尽心修炼医灵术,自然无从对战。林歌则是修为太低,面对我的时候还老是走神,我不愿意和他对战,不然像欺负人——而且容易对自己生出过高的错误认知来。
于是剩下的、适合与我切磋实战的,就只有裴解意和长安明了。
长安明倒是最适合的,因他性格严谨,每次都不遗余力,我和他斗得酣畅淋漓。
但他事忙,我们关系也并没有太过亲近,我自然不好次次劳烦他。
剩下一个裴解意……使唤裴解意,从各种方面而言都很方便。何况裴解意很听话,天资高、修为勤勉,还是罕见的雷灵根,所修习的功法攻击性极强,应对起来棘手。和这样的人对战,该是很能提升心性和能力的。
这一点,在我修为渐高后,和裴解意对战的那几次里,就被打消了。
我也时常恼火:裴解意是不是看不起我?
要不然每每到关键时刻,我总能感觉到他在下意识地留手。便是叱责惩罚,裴解意也只会露出很慌乱又愧疚的神情,逆来顺受地接受惩治,但下一次同样如此,并且狡辩是身体不受控制——这样荒谬的理由,我又怎么肯相信。
每每恼怒,我便会冷裴解意一段时间……不过要是实在手痒,还是会忍不住再找他。
尤其是在想练剑实战,长安明又抽不出空的时候,实在是挑来拣去,才将裴解意喊过来。
至于经常眼巴巴守在一旁的舟微漪……其他法术对练,我倒是也让舟微漪帮过忙。
只有剑术上不行。
舟微漪是剑道双璧之一,如今修真界最崭露头角的剑修。要是由他来指教我剑法,说不定比从师尊处所得更大。但是和舟微漪比剑……几乎是让我反复想起前世梦魇。
其实就算是前世,舟微漪也从未打击过我。和他比试时,就算是输了,舟微漪也会十分言辞恳切地称赞我的天资剑术,方才的一招有多出彩,他只不过是练剑的时间比我长了些,假以时日——说的我都要相信,我的剑术只比他差个半分,很快就能后来者居上。
等真正剑道一途更精深后,再想起那些话,实在让我羞耻。
这种羞耻延续到了今日。
我甚至不太愿意让舟微漪旁观我练剑……班门弄斧。
更不必提和他比试了。
输了,我会恼怒。赢了……会更加恼怒。
我早在前世,就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平庸,也不介意接受这种平庸的自己。
但唯独在面对舟微漪的时候,还是会偶尔冒出那种,让我牙痒痒的、很想争一口气的胜负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