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一瞬间的死寂。
宋星苒脸色的恼怒神色僵持在原地,化为一阵空白,甚至显得有些许茫然。
显然,宋星苒虽说迁怒,但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心底倒是真没想过舟微漪有点什么恋弟情结,毕竟依照他对舟微漪的了解,应该——不对怎么感觉舟微漪真有!
宋星苒好似遭受了雷劈似的,表情惊愕无比,几乎也无心躲避了,好在裴解意和容初弦此时也都停下了攻击的术法,心绪难平,一时都忘了趁乱下黑手。
要我平时看见宋星苒这么傻气的表情,难免要嘲讽两句,偏偏现在我也无心嘲笑他了——因我此时的表情也没镇定到哪去。在舟微漪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脸上猝不及防地烧起来,我心中情绪乱得厉害,好似有什么超出掌控,连垂下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我几乎是又气恼又惶急地道,“舟微漪,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种话是能不过脑子就应的吗?”
舟微漪那双银眸望向我,依旧如潋滟地湖光一般,似乎什么也没改变,但我就是觉得此时舟微漪的眼神和以往不大一样。舟微漪轻轻笑了一下,说:“阿慈……出来后,我想的很清楚了。”
“秘境里的事,我想你应该很希望我都忘记才对。如果我还想做一个好哥哥,就该什么都不记得。”
舟微漪很平静地道,而说出来的话,也的确正切中我那回避的心绪,我竟有种心思曾经被人窥探的错觉来。他喃喃低语,声音低得几乎有些听不清了,“……可我忘不掉了。”
“如果让我选的话。”舟微漪说,“我倒不愿意再做什么修真者了,只求梦境成真。”
和以往总是端方君子、仿佛永远都不会对我有什么坏脾气的好兄长不同,现在的舟微漪让我察觉到了陌生的、危险的气息。
或许也正是因为陌生才会察觉危险,感知恐惧。
那是我全然不知的领域,好像忽然发现了——舟微漪不会永远是我的好兄长那样。这种关系的改变让我茫然更让我警惕,无所适从地往后退了一步。
舟微漪温和地望着我,没有再接近。
然而舟微漪的那一番话刺激的并不止是舟小少爷一人。
宋星苒听见舟微漪说什么希望“梦境成真”的时候,表情只差用目眦尽裂来形容了。几乎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宋星苒唤出本命法器星宿玉扇,一出手便是上乘的攻击心法“星宿决”中修炼到的第九重。这和小打小闹不同,是真有要和舟微漪拼个你死我活的意味在里面了。
裴解意踌躇地回过神,望着从自己手下溜走的宋星苒。这会宋星苒和疯狗似的只顾着咬人了,也绝无防备的意思,他这会要是寻隙攻击,也定然能重伤宋星苒。但在秘境当中的记忆浮上心头。
被束缚住的,微微颤抖着的莹润手指。
他疑心主人在那时受到了欺负——
那时候的裴解意,甚至都生出了屠龙的心思来,这会更是无所顾忌了。听见舟微漪
的话,分明便是刻意如此、毫无悔改之心!
裴解意的目光略微有些冷,便又驾驭起灵器加入战局,只这会的雷术终于不是朝宋星苒身上劈得了,而是如同声势浩大的雷劫一般向着舟微漪劈下去。
宋星苒看他一眼,两人此时竟是预料之外的默契,一同狠下着黑手。
倒是容初弦持剑站在一旁,神色难明。
他是没进入秘境的,也不知道秘境当中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因此还保留着一些理智。
按理而言,容长公子不通情.爱之事,对这方面不大敏感才对,但事关阿慈,再加上舟微漪先前那一番——传出去简直就是石破惊天之言。他再怎么迟钝,也猜测得出,舟微漪对着自己的弟弟……生出了不轨之心。
他和舟微漪同为剑修,甚至从某方面而言,都同样的偏执相像。
自然知晓,被自己这种类型的人盯上,并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动心,那就此生不会再有更改之时。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一种灾难,着实——棘手。
再相比起思维过于简单的宋星苒和裴解意,容初弦所考虑到的东西更多,他抱着剑,冷冷旁观了一会,方才开口道:“舟微漪,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感情,本身就为世所不容。你自然可以不在乎名声、世人眼光、乃至舟家家主和舟夫人的如何看待,可你非要将舟小公子也牵扯进来吗?他是舟家未来的继承人,本应仙途无畅,自然也该有更好的姻缘、更好的道侣。你要他和你一起,受这些本不必要的诋毁吗?”
容初弦所言,听的我微微一惊。连我自己都不知为何,有些惊慌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但在此时,我却听见舟微漪似乎是有些轻讽地笑了一声。
隐隐预感到什么,我从先前的打击当中强行抽离出思绪来,只想阻拦舟微漪开口,近乎慌乱地喊了一声,“舟微漪,你先——”
“我本就非舟家之子。”
这一声落,宋星苒先怔了怔,缓缓停手。裴解意倒是不受影响。
舟微漪一边避开那九重雷火,脸色在无数眼花缭乱的法术光辉照耀下,显得格外惨白,“……阿慈,对不起。我也是几年前才得知,只是原以为我们的关系不会有所改变,我也一直怀有私心,怕你与哥哥生疏,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并非是你有血缘联系的兄长,只是父亲的养子而已。”
此事也属舟家辛秘,我虽不知缘由,但父母亲将其瞒得极死,知情人都被封口——至少如今这个年龄段的我,是绝不该接触到相关的消息。所以我原以为舟微漪也是不知情的。
毕竟他要是知情,既然没有血脉牵连,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容忍我这个冷心冷情的蠢货。
但原来——
我几乎一时陷入矛盾当中,梳理不清了。更没想到舟微漪会这样毫不顾忌地说出口,公之于众,让我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不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寻常。
舟微漪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刚说出了如何可怕的
一件事,语调仍然十分平稳,“待离开秘境之后,我会先回舟家,自请离家。”
“往后也不会有舟微漪,只有‘微漪’君。”
和秘境当中,舟微漪的自称之名,竟是巧合对上了。
“我会叫天下人所知,我并非舟家之人,与其毫无联系,自然也不会让阿慈为外界名声所累。”
舟微漪说完之后又开始发疯,略微一顿,竟是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我想差了。不该这么说。若是求娶成功,和阿慈成了道侣,自然还是一家人。”
我:“……”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只觉得舟微漪的话字拆开来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就是——我有点晕字。只知道舟微漪准备离开舟家。
如此想着,我紧抿着唇,满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气息。看向舟微漪的神色也绝不容情,近乎冷冽,也带着一点恼怒意味地开口,“舟微漪。”
“除‘兄弟之名’、血缘联系以外,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关系?”
“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我心中极乱,搜寻出我曾考虑过的、若是舟微漪的身世被揭穿,我该如何自处的策略。闭了闭眼,开口道,“你做你的微漪真君,我做我的舟家家主。”
我顿了一下,语气风平浪静:“除此之外,我们还该有什么联系?”
不该有。
舟微漪是“兄长”。但脱去这一层身份后——我们之间什么也不剩,舟微漪也不值当留下来。
而他所说的“爱恋”、“道侣”,偏偏是在秘境结束之后。
在秘境当中,我们的确做了太多超乎兄弟情谊的事,舟微漪甚至替我——
“。”
不必再提。
他这样一个为了维持并不值得珍惜的血缘亲情、都可以对养子一事装聋作哑,甚至甘愿一直顶着私生子名声的人,责任心自然超乎寻常。在经历秘境之后,想必也受影响,为了弥补那些“错误”,心甘情愿地,要承担起另一桩责任来。
我知道舟微漪的确重视我,从前世到今生,从未改变。但这样的重视不应该害得他——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我。
分明这该是最好的时机。
我忽然有几分难言疲累,是从许久之前,便一丝丝积累起来的内疚。
总不能为了弥补“错误”,却偏偏让一切都偏离正轨——我看着舟微漪,还想说些什么,喉中却极滞涩一般,索性什么也都不再说。觉得哪怕就算这样糊涂地做个了断,也算很好。
人生在世,何须事事都清醒。
我看见舟微漪的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他怔愣着,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好半晌才开口,声音有几分艰涩地开口:“……阿慈。”
舟微漪在发疯,宋星苒也快气疯了。舟微漪实在枉负他的信任——亏他那么相信舟微漪,今天突然蹦出一个不是亲兄弟。
玉扇展开之时,疾风凛冽,只是这次随宋星苒的风刃而去的,还挟带着一道凛冽剑气——
容长公子气度尽失。
装不下去了,眼睛都透出血红的一片来。
而就在此时,舟微漪脸色苍白,忽然从唇边溢出猩黑的鲜血来。
我看的分明,心中略微一惊:……舟微漪被我气得吐血了?
不至于吧,我都还没有吐血。
舟微漪的动作略微迟钝了些,这次我看的分明,从他的胸口之处,有血液从中缓缓流出,很快打湿了外衫,分明是受了极严重的外伤。
下意识开口,“你怎么了?”
容初弦的动作也一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就是有几分紧绷的狐疑。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舟微漪怎么就受伤了?
……阿慈不会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