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舟微漪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到家了。”
我迷懵睁开眼,让正背着我的裴解意将我放下来,又下意识地揉了揉眼角。
舟微漪按住我的手,用巾帕轻柔擦去眼中泛出来的雾气,认真地道:“不要用手……眼睛红了。”
“唔。”
我现在的意识有些迟缓。
先前服用的压制病情的丹药在此时药力消耗得差不多。我身上发烫,头也昏得厉害,面对舟微漪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只是半垂敛着眼,由舟微漪随便怎么擦拭,看上去颇有几分乖巧。
换作平时,舟微漪大概也不会特意叫醒我。只是这次情况有异,到了舟家,他知我有要事,才第一时间喊醒了我。
——想到此处,我也清醒了过来。
不能晕。
母亲的急信……
“阿慈。”
指尖所触碰的地方有些不对,舟微漪神色微微变化。他低下头,似乎想用额头碰触一下我的额头确认,被我躲开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身上好像有几分烫。”
我悄无声息地施下一道医灵术,降下慢慢升腾起来的热度,脸上倒是滴水不漏。心道还好一路上是让裴解意背着回来的,要是让舟微漪来,的确要让他发现端倪,还不好瞒过去。
“嗯?”
待温度略降下去,我神色镇定:“怎么会,是气色显得有几分差吧?”
“……我只是有些太疲累了。”
垂下眼,我轻轻叹息一声,揉了揉鼻梁,“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
“主人。”裴解意扶住我,认真询问:“既已到舟家,属下前去探听回来禀告,您先去歇息?”
舟微漪那点警觉,在看到阿慈倦怠神色时,也全变成了担忧,不忍心再继续追问下去了。难得没有反驳裴解意的话,开口道:“这样也好。我见你这一路都睡不安生。的确该去歇息一会,不必急于一时。”
他顺势,又握住我的手——这次我没躲。
应是感受到体温回归寻常,舟微漪略微放下心,他道:“万事有哥哥在。”
我:。
糟糕,好像有些演过头了,他们看起来担心的要命。
我又解释:“其实一路来我也歇得差不多——”
而且相比起来,我还是觉得舟微漪和裴解意要更累一些。
所以在舟微漪再开口阻拦之前,我望见了舟府大门处来接人的灵舆,顿时便两三步跨上前,在侍卫向我行礼,齐喊“小公子”时已经钻进了车厢内。先让他们起身,去往我母亲的住所,再对灵舆外的舟微漪二人开口,“来都来了。”
舟微漪、裴解意:“……”
我神色无辜道:“我实在放不下心,都回到舟家了——就这一回。”
舟微漪无声叹息,掀了车帘坐在我身侧,道:“只这一次。你在灵舆内先休息一会。”
裴解意却不肯登上灵舆,而是走在那些侍卫两侧,面色肃然,紧贴在主人的车厢之外,倒是比那些侍卫还更像是护卫之人了。
偏偏他的修为还更高。
侍卫们:“……”
压力好大。
我许久未归家,虽算不上近乡情怯,但因为那封急信,的确更生出紧张的情思来,一路上都在询问侍卫我母亲那边的状况。
得知母亲这段时日似乎身体安康无恙,也曾亲手置办过几场试炼大会,挑选根骨好的年轻子弟入府,我略微安心,后知后觉地又问了几句有关父亲的消息。
自也是无事。
我略微安心。
舟微漪从始至终未曾询问过我,为何只收到那样一封急报,便这样顾虑家中之事。只安慰我道:“待会见了母亲,便可心安了。”
“嗯。”我应道。
去了母亲住所处,香风阵阵刮来,是安神熏香的气息。内有灵师乐修奏乐,正是母亲平日爱听的几首曲调,有平心静气、调养修为和缓之效。
我心中急切,有些顾不得礼数,到后面几步,几乎是跑进去的——
“母亲!”
守在门口的侍女,这才将将通传。
再见到那道华贵身影,见母亲容色一如往常,端庄矜持,修为似乎也无碍。一直高悬的心方才落地,眼眶竟隐隐有些发热了。
我又喊了声“母亲”。
母亲半支着下巴,方才睁开了眼,略摆了摆手,让乐声停了。
或许也是许久未见我。她看见我,神色略变,眼中掠过一丝欣喜神色来,让我上前来,由她仔细看看。
“阿慈。”她唤我,“成年之后,怎么又像长开了些?倒更好看了。”
被母亲这么夸奖,我略微耳热:“其实和从前变化不大。”
母亲又问,“你如今,是出窍修为了?”
被注意到了。
母亲果然会为我高兴。
我略微弯了弯唇,神色乖巧:“是……方突破的出窍修为。”
如今也可被人称为出窍真君了。
“倒还有些样子,”母亲道,“送你去登仙宗果然没错。你那个……”
母亲冷笑一声:“好哥哥,如今修为几何了?”
她话音刚落,有意在外面等了一会,好让阿慈单独和母亲说话的舟微漪此时也进来,端正行礼:“拜见母亲。”
不知为何,虽然说的话没变化,但舟微漪这次喊的就是莫名显得真心实意许多,眼底一片诚恳。
舟夫人:“……”
她一时没忍住,神色大变:“你怎么也回来了?”
舟微漪:“……”
舟夫人:“。”
不小心说出来了。
我轻声道:“母亲。是我让……让兄长一并回来的。怕家中出了急事,我一人应付不来。”
舟微漪则道:“日久未曾归家,微漪也想念母亲大人,自然该
回家中看看。”
母亲的脸色更难看了,有种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不熟感。但舟微漪在前,她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让人看座,又召我去她身边。
我其实也惦记着一件事许久。立即上前,见母亲神色不郁,正好开口:“母亲,我在登仙宗修炼了医灵术,正好让我为您检查一下……”
“不必。”她嗔怪地开口,“家中的医修难不成还少?你便是离了舟家,他们也是时时刻刻待命的。何况我这般修为,还能有什么隐患不成?”
母亲看着我,目光幽深,倒显出几分不甘来:“只我可怜的孩儿……”
天生病体,羸弱无依。
我自然知晓母亲的意思,略微抿了抿唇,垂下眼,只怕看见母亲眼中的失望。语气也依旧平稳,带着些许恳求意味:“只当是孩儿一片孝心。”
母亲虽不在意,但也没有多排斥,还是松了口让我为她诊治身体。同时又训道:“你是木灵根,学一学普通的医灵术虽无碍,但不要为此误了登仙正道。”
医修的地位在修真界虽高,但历劫却比其他类型的修士要艰难些,也少见修为极高的医修——毕竟总数本来就少。
母亲要见我得证修仙大道,自然不愿意我去做个正经医修,总觉得碍了我修行。
舟家未来的继承人,总不能修为太低,镇不住人。
我一边探查母亲身体,见她丹田圆融、经脉中洁净无暇,绝无暗毒征兆,正是修为圆满的表现,略微放下心。同时应对母亲的回答,也是一派淡然平和:“自然不会。我不过闲暇时才学上一二……”
说完,我自己也微微一怔。
何时起,我对母亲撒谎起来,也这般自然,毫不心慌了?
识海是隐蔽之处,不可由人碰触,我未再继续探查,只收回真元,对母亲笑了一下。
“母亲身体康健,日后也要注意调养。”
——在母亲重病之前,我定要回家中多看顾才行。
了却我心中一番心事,我方才问:“不知家中急信秘召,是为了什么事?”
母亲在此时,忽然瞥了舟微漪一眼。
舟微漪微笑以对。
在我以为母亲要让舟微漪先退下之时,母亲却是挽起了我的手,亲近地俯视着我。那脸上也带上几分柔情似水的笑意——
“我的好阿慈。”母亲道,“这的确是现下最紧要的事。”
“——母亲为你找了一桩好亲事。”
我听着这话,略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舟微漪的反应自然是比我大得多,一下便急站起身,眉头紧蹙,神色有些许冷冽:“不可!”
“阿慈的婚事,怎么能——”
舟微漪话止在一半,大概是注意到我和母亲的视线,才勉强止住了那股翻腾的情绪,冷静下来道:“母亲。阿慈还小,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母亲还未见过舟微漪这般失了气度的模样,冷笑当中,还有几分快意。
“阿慈既都成年了,如何算还小?何况也只是订亲,他们年轻人,又都是正风华正茂、对情.爱之事兴趣最浓的时候,相处个几月,感情也该出来了。”
舟微漪要达成目的,通常都是极为不露声色的,但此时,听到那“情.爱兴趣最浓”、“日久生情”这样的话,竟像是伪装都藏不下去了一般,语气极为冰冷,毫不婉转:“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
母亲起身,竟也不再假装,怒斥他:“舟微漪,你记清楚你的身份!哪怕我给你几分薄面,阿慈也才是未来的舟家继承人——我为他找一桩‘好姻缘’,不知哪戳中了你的心窝?你只怕阿慈身后有其他世家相助,达不成你的狼子野心?”
我:“……”
……我觉得舟微漪大概不是为了这个。
我心有余悸,怕舟微漪再在母亲面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毕竟秘境的后劲大概还没过,只我一人备受惊吓便可。于是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挡在她面前。
“兄长。”我语气平静,重音喊了这两字。
“你先出去吧。”我说,“我想和母亲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