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彦时已经基本将奶奶的工作手札翻了一遍,她发现，这个手札估计起码贯穿几十年，结果也才一本的最主要原因是：

奶奶根本没拿这当工作手札用，而是在当日记本用。

工作上的事情是半点没写。

但是如果有今天开会揍了人,或者今天归墟海的鲛人因为被骗,哭了一贝壳的珍珠,那是写的要有多详细就有多详细。

这种精彩的事情显然不能天天有,所以工作手札相邻两页有些日期相距极远。还有这一页6月7日,下一页5月19日的,估计是跨了年。

那具体跨了多久,彦时也不确定。

因为这本工作手札,它没标年份。

所以对于这瓶秘银以及后续奶奶和段云尘交易的内容，工作手札是完全没再提及了。

段云尘沉默了一下：“彦局，您应该知道维尔枢纽是一座巨大的炼金造物吧。”

彦时：“嗯。”

据说由异管局后勤处锻造司炼制的突破性成果。

在维尔枢纽前也有大型城池炼金造物，但没有哪件可以媲美维尔枢纽,承担如此大的能量运维和人群。

异管局锻造司也因维尔枢纽成为比肩炼金塔的尖端炼金师向往之地。

段云尘继续说道：“这就是我和单局的约定。维尔枢纽是我的独立作品，按照约定我将守护维尔枢纽直至生命尽头。”

“我记得你是不老魔女吧。”彦时沉声说道,“那你要秘银做什么？”

秘银可能却是有很多用途,但是段云尘同时闯了死亡教廷，她要秘银也定是为了秘银的生命性。

“彦局,”段云尘又重新变回不着调的样子来：“您怎么这么多问题，不是只问了具体交易内容吗，我已经都说了。”

彦时：“炼金塔。”

段云尘：...

“这真的涉及我的隐私了。”她鼓鼓嘴,试图让彦时打消主意。

彦时：“炼金塔。”

段云尘：“好吧好吧。也没什么,不老魔女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突然长大的。”

“我的老师当时性命垂危，”她眼帘低垂，“不老魔女,真的生命力走到尽头，什么都救不了。”

“我们没有灵魂。”段云尘很平静。

彦时指尖开始轻敲桌面思考。

今天流光的遗体里也没有灵魂。

那含秘银的炼金品的作用方式究竟是什么？

彦时：“没有灵魂保留下来的不管是什么，本身已经不是她了。”

“那又怎样，反正维尔枢纽是因此而诞生的。”段云尘耸耸肩。

“单局是个天才，她给了我新想法。我以我自己的生命力为基石，将老师的最后的行为记录为维尔枢纽的核心，保存在异管局分局。”

“她某种意义上活下来了。这对于还活着的生灵而言，就已经够了。”

同样作为交易，也不

止是交易，为了保护这个核心，段云尘将永远留在维尔枢纽。

哪也去不了。

以不老魔女的无尽生命和自由，换来一个记录着生前行为的投影。

可能是确实没人说起这段事情，段云尘在对着彦时说开后，就也没刹住，继续说道：“我的老师，是一个很暴躁很暴躁的魔女。”

彦时嘴角抽了下，特别想让段云尘自己在几十年前也照照镜子。

段云尘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温和的魔女好吧。

“她没什么耐心，养什么死什么，连沙棘都能养死。可能生平唯一一个养活的生灵就是我了。”

段云尘说起来的时候，和平时很不一样，带着些嫌弃和嘟囔，又带着满满的珍视。

“而且她蠢蠢的，特别好骗。还总是有些善心，什么生灵的什么忙都帮，简直不像个魔女。”

“她会定期清理附近的盗贼以免影响了居民生活，帮牧羊人找跑丢了的孩子，给眼花的商店老板读远方的女儿寄回来的明信片。”

“我们之前生活的魔女小屋，方圆千里内，就没有不认识她的——热心的魔女，有事找她只要可以她都会帮忙。”

彦时没有插话，事实上她不太理解段云尘的老师，也同样不理解段云尘。

既然段云尘说起自己的老师来，感觉全是缺点，她又怎么愿意为了一个生前行为的投影，甚至不算真的，而永远守在维尔枢纽。

“本来多管闲事就算了，反正魔女嘛，我们有数不尽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喜欢定居在这里，喜欢附近的居民。孩子们都喜欢她，会清晨在小屋的窗棂上偷偷放些自家做的点心或者采摘的鲜花；一年四季各种节日，居民们都会给她送各种各样的时令礼物。”

“她是个生活白痴，但也过的舒适细致。”

居民们总会照顾她，所以段云尘喜欢世界到处游历，也无需担心自己五谷不分的老师会不会饿死在家中。

“就是当年不太巧，圣战正好打到了我们当时定居小屋的附近。”

里世界的战争，不单单是战火滔天。同时夹杂着无数超常规的武器、大能打斗，普通生灵毫无招架之力。

“她还是那么傻，她是魔女，她可以自己离开的。但是她没有。”

“她以自己的生命为燃料，开了一个保护罩，庇护了附近百里的居民。甚至没告诉我。”

可能是怕段云尘反对从而阻止她，老师虽然嘴硬，但从小到大总是无法拒绝段云尘的请求。

也可能是怕段云尘顾及着她也要帮忙。

段云尘的老师是个热心肠的魔女，但她从不要求段云尘也做个热心肠的魔女。

这是她的个人选择，不是强求给段云尘的个人选择。

这次不一样，老师不希望段云尘干扰自己的决定。

圣战已经完全波及到了这片土地，魔女能走，这里的居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等我终于知道

从炼金塔赶过去的时候，她头发居然全白了。拜托，她可是魔女诶。”

她可是魔女诶。

不老魔女，生来就被母神赐予无尽岁月的礼物。

段云尘现在都记得自己的震惊，她质问老师：“你疯了？”

她从未想到过会见到老师变老的样子。

老师到这个时候也还是那个暴躁模样：“我头发全白了揍你也没有问题，段云尘你个没大没小的兔崽子。”

段云尘在那段时间更疯，她满大陆乱窜，试图找一个让老师的生命力回来的办法。

没有，全部没有。

段云尘垂头丧气的回家，她现在甚至不敢踏进屋门，每次回来，老师都会变老一些。

头发慢慢从全白掉的精光，光滑的脸上出现皱纹，眼睛也不再清澈，变的混浊。

她衰老的段云尘快认不出来了。

附近的居民依旧总是担忧的围在魔女小屋附近，她们知道段云尘心情不好，从不在段云尘在场的时候出现在旁边。

但是花瓶里总是带着露珠的鲜花，桌上温热的餐点，都让段云尘都知道，她们在。

老师让她别折腾：“我只是在为我自己的选择付出交换，你已经很久没出去玩了。”

“出去自己走走。等以后重新路过这了，记得给我的墓碑前带点心。”

“墓碑上要写，这是一个喜欢热闹的魔女。”

段云尘是个很喜欢自由游历的魔女。

段云尘则失控的朝她大吼：“你不许提！我会找到办法的！这也是我的选择！”

老师在某些事情上很固执，段云尘在这件事情上更固执。

即使她跑遍世界所有的地方，即使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老师的其它魔女朋友来看望老师时，也说起段云尘：“你的学生疯了。”

老师轻轻叹口气：“她只是不能承受告别。虽然这是魔女的一生中必须学会的事情。”

在段云尘终于找单局换到秘银时，她觉得是母神的眷顾。

她兴奋的冲进小屋：“老师，老师！我找到办法了！”

老师没有回复段云尘。

老师再也不会回复段云尘了。

“假的吧。”段云尘站在床旁边，握紧手中的秘银瓶子：“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这个事情很严肃的！不可以拿这件事骗我！”

“老师你快起来！你不是小孩子了。”

老师没有回应。

她还是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段云尘一下安静下来，她突然觉得小屋空的可怕。

“你起来，”她小声的说道，“我再也不说你声音大了。”

小屋里静悄悄的。

段云尘没有探一探老师的心跳，她轻轻的退出屋子，重新关上屋门。

牧羊的阿婶、商店的老板、走报的货郎，她们都担忧的站在小屋外面看着段云尘。

“离开。”段云尘说，“在我没生气前，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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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尘也没动。

她没有再管这些居民，而是拿出手机，重新给单局打了一个电话。

“单局，”段云尘很平静，“时间系大能应该都对魔女很好奇吧。”

“你问问瞻周的校长，愿不愿意现在和我做个交易。”

单局：“段云尘，你要想清楚。魔女的魔力同样来源于她们的生命力。”

“我是炼金师。”段云尘说，“世界找不到比我更精通炼金术的魔女了。没了魔女的魔力，我一样是强大的炼金师。”

瞻周的校长果然同意了。

“你是第一个，出卖自己生命力的魔女。”她很惊奇，“物以稀为贵，你要暂停这里的时间多久？”

段云尘：“最长可以多久？”

“如果只是这个小屋的话，一年。我同时附赠你先倒退屋内的时间一分钟。”

段云尘不欠别人的人情。

她给了三分之一的生命力。

“你可以来找我进行一次炼金，自带材料，我不收你的加工费。”

校长笑了声，走前呼噜下段云尘的脑袋：“小魔女，还是个孩子呢。你的未来还很漫长。”

段云尘没理她，她在魔女小屋外面重新搭了一个新的魔女小屋，耗尽自己的所有所学，搭建了一个天才作品。

维尔枢纽。

“单局很满意，异管局需要在这座界门旁安排一个分局。因为这是距离表世界帝都最近的界门。同时也是切割东西方人族领地的中央边界。”

“有了维尔枢纽，也不用再兴修一处大型城邦了。维尔枢纽的全部材料都是我个人出的，应该也帮异管局省了不少经费。”

“再后面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待在维尔枢纽，哪也去不了。”段云尘说完了一大段故事，警惕的看着彦时。

“比如总局怎么从归墟海旁边后来搬去了表世界，还有你们总局在单局之后的几任离谱局长，我可都不了解。”

“哦，我没说你。”

彦时：...

刚刚在内心升腾起很少的一点点试图理解段云尘做法的合理性，现在全部消失了。

她冷漠的开口点评道：“你这个行为，完全不符合正常做法。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你很不理智。”

段云尘：？

她突然大笑了起来：“或许吧。但是彦局，你们人族不是才是最重感情的种族吗？”

“为什么你作为一个人族，反而来质疑我这个魔女？”

彦时：“这和重感情不重感情无关。这个存粹就是毫无回报。”

“活下来的，真的还是你的老师吗？”

段云尘：“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有回报。而且有没有意义这件事，是由生灵自身来进行定义的。”

“我觉得值，那就是值。”

彦局没有再回复，话筒里变成了滴滴的忙音。

她挂断了电话。

段云尘从床上跳下来，踩进拖鞋，走出了房间。

走廊的灯一盏盏亮起。

墙壁内的管道中静静流淌着浅灰色的秘银的稀释液。

几乎没有生灵知道，作为维尔枢纽分局的局长，她就住在分局的顶层。

不过不管多大的事情，只要下班了，段云尘都不会再从顶层下去。

她走进中央的房间，里面是熟悉的魔女小屋客厅内景。

老师就坐在客厅中央的桌子旁边，带着眼镜看报。

段云尘：“老师，晚安。”

老师抬起头，第千万次的露出微笑，回她道：“晚安，段云尘。小兔崽子早点睡觉，不许熬夜。”

“明天早上我们去街上吃馄饨。”

段云尘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好！”

“我最喜欢吃馄饨了。”

其实已经不喜欢了。

没有生灵会喜欢一样的早餐吃几十年。

因为段云尘当初回去的太晚了，留下的，只有老师最后三天的行为记录。

但是没关系，老师觉得她喜欢，那就是喜欢。

段云尘留恋的又看了一眼老师，离开了小屋。

“明早，明早我再来。”她自言自语道，“到时候老师就会和我说早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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