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海因斯

天还未黑。

苏尘推开那面小阳台的木门，手臂放在围栏上，眺望远方。

海面，清风，鸟啼。

不久前，到了学院后，原以为会很忙碌的苏尘并没有迎来他想象中的忙碌，没有想象中地球求学时那繁琐的一套流程，邓老只交待一句“你去住宿区看一看房子，选好你要租的房间，其他的交给我”就匆忙离开，接着便是有人帮忙带路到了住宿区，大把大把的空房间让他挑选，苏尘最后选中的这间两室一厅，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的房间，一月只需要三枚银元，完全在苏尘能负担得起的价格范围内。

这片住宿区最高的楼房都才三层，喜高的苏尘欣然选择了顶层三楼，出了学院再往东大概二十公里，便是海边，而地处山腰的尼德霍格学院，稍微站在高一点的地势，就能看到大海。

苏尘嘴角微笑，“这要是地球，这套房子算是海景房吧，租金不知道要翻倍到多贵。”

站在门边的是一位清秀的少年，眉清目秀，苏尘猜想他应该是邓老门下的学生，是他亲切地带领苏尘来到住宿区，帮助他与这里的管事办理好相关的租房细节。

清秀少年声音清冷，微笑道：“苏尘师弟……以后你在我们学院学习，我算是你半个师兄了……邓老师现在应该去替你办理你入学的一些事宜了，这些你都不用操心，现在你已经算是一名尼德霍格学院的学生了，我要向你转达一些其他的事。”

他顿了顿，又自顾自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告诉你，按照时间来算，你们这一期的新生，将会在三天后迎来新生入学典礼会，会场就在学院中庭前院的小会堂内，时间是晚上，你莫要忘了。”

他看了眼苏尘，发现苏尘一边在听，一边在闲散地望着阳台外的海岸，反倒是一旁不需要入学的小姑娘，正睁大眼睛仔细地听着他讲话。

他侧头看着奥萝，笑道：“接下来三天时间，你们可以在学院或者城内逛一逛，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学院内的老师或者助教们，一定要熟悉一下学院啊，不要到时候找不到会场在哪。”

他继续说道：“学院的招生，两月为一期，期间仍然照常行课，在学院教学区经过时，切记不要太吵闹。如果分不清哪里是教学区，那就尽量一直安静点。”

他最后叮嘱道：“记得到时候提醒你哥哥啊，多熟悉熟悉环境，以及三天后的迎新会。”

奥萝甜甜一笑，点头道：“知道啦！”

清秀少年掩门而出。

奥萝夸张地朝阳台大叫：“你听到了吗？尘哥哥！”

苏尘上半身完全趴在阳台围栏上，有气无力地招手，“听到啦听到拉。”

……

偶尔有一丝海风袭来，撩动着苏尘耳边的黑发。

苏尘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比当初到了苏家还要高兴。

苏家有什么好的？

又不是苏尘自己想去的，莫名其妙地传送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有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除了衣食无忧让自己能安心一点，再也没别的好了。

还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因为没武功，还是要担惊受怕自己会不会突然暴毙，生活呢？还是和在地球来之前一样，透着一股迷茫的味道。

但现在来到学院后忽然不一样了。

自己，有了选择。

来学院是自己选择的，住在那间房间是自己选择的，学习巫术是自己选择的，未来的道路，还是可以由着自己选择……

现在推开门，想去哪就去哪。

……比如现在，就很想去海边啊。

奥萝也来到阳台，学着苏尘的样子，将两手伸出围栏，上身倾斜趴在围栏上。

苏尘看着她笑了笑。

奥萝嘟着嘴，“怎么了嘛？！”

苏尘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绑两个马尾实在太……太……”

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奥萝一脸要哭出声的表情，“太难看？”

苏尘忙摆手，“不是，不是，是太……太古灵精怪了！”

奥萝迷惑道：“古灵精怪不好么？”

苏尘笑道：“不是不好，但是，如果将马尾改成辫子的话，会更……更好看的。”

他把打算说出的“更可爱”吞了回去。

奥萝忽然不看着苏尘了，怔怔地望着海面，声音轻柔道：“可是，没有人给我梳辫子啊……”

苏尘一摊手，“别看我，我也不会。”

奥萝表情重新变回小孩子的赌气模样，“尘哥哥太坏了，哼，不会还要故意提这事，不会可以学嘛！”

苏尘苦笑道：“好好好，我学，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至少大半个月的辫子都会很难看。”

奥萝哼了一声，离开阳台，自顾自说道：“不理尘哥哥了，我要出去玩了，将来熟悉了学院的路之后，把尘哥哥甩掉，让他在学院里迷路，哼。”

苏尘转身斜靠着阳台，“切，整个南淮城都不会让我迷路，一间学院怎么可能让我迷路……我一会要去海边玩，你要跟我去吗？”

奥萝摇着头，“不去不去，不和坏哥哥一起出去，我要自己一个人玩。”

看着双马尾晃来晃去的小姑娘越走越远，直至门口，苏尘出声提醒道：“注意安全啊！”

奥萝拉上门，装作没听到，离去。

苏尘笑了笑，回身望着远处山脚下的大海，自言自语道：“没个钟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去海边还来不来得及……”

……

邓老从会馆内出来。

招生和入学这一套流程他已经经历过很多遍了，实在熟悉得不能再熟，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多做些什么，只需要招呼一声，那些年轻后生就能替他搞定。

现在，求知欲与好奇心急迫地让他想去做另一件事。

关于一本书，关于一个隐喻。

……

会馆大门，低头思索着的邓老被门前的黑影挡住了去路，他抬起头。

是海因斯。

海因斯是几年前来学院应聘成为老师的年轻人，学院不止招收学生严格，招收老师只会更加严格，能来学院应聘老师成功的人，海因斯的能力毋庸置疑。

这位年轻人给邓老的印象极好，事实上，对学院很多与海因斯接触过的人来说，海因斯都是一位和善、开朗、好沟通的人，从来没人见他和谁吵闹过，挂在嘴边的永远是一张亲切的笑脸。

邓老没有因为海因斯不给自己让路而生气，反而微笑道：“是你啊，海因斯，你来这里干嘛？你又不需要负责新生这边的工作。”

门前的男人一头深棕色的鬈发，笑容春风拂面，“因为我现在没有事啊，无所事事的人，去哪里都不奇怪。”

邓老也回以笑意。

他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一项比自己还要出色的能力。

学院的人公认记忆最出色的人，便是邓老，大家都认为“过目不忘”这四个字，用在邓老身上毫不为过。

不过邓老却知道，以他和这位年轻人接触过的经验来看，海因斯的记忆力，比他可能还要更上一层。

邓老说道：“海因斯，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是关于一个隐喻的，你知道的，尼德霍格老先生曾经撰写过一套书，共分四册，记载了几乎普天之下所有的隐喻，对每一条隐喻代表的预知、暗示、天赋，都有详细记载。”

海因斯靠在门框边，嗯了一声，点点头，等着邓老继续说下去。

邓老眯眼道：“那本书我有翻过，你也知道的，什么过目不忘，那都是吹捧，我现在能记得的，也不是很多。这次我南下益州，在一个小城里，遇到了一位年轻人，本想用隐喻观其天赋，结果那隐喻是一条条闪着紫光的雷电，我估摸这可能不是天赋隐喻，而是一种，对未来的预知。”

邓老笑了笑说道：“可惜我怎么都想不起来这隐喻代表的是什么了，兴许我看过，不过如今也忘记了。”

海因斯爽朗大笑道：“哈哈哈，真巧，邓老前辈，这一条隐喻，我刚好记得，不久前，我还在另一本书上看见过。”

邓老欣喜道：“哦？太好了，你能给我讲讲？”

海因斯眯眼笑道：“我讲出来再好听，也没有邓前辈亲自去翻书看到来得畅快。不如我告诉邓老，这条隐喻在那四册书的哪一册，哪一页，如何？”

邓老点头笑道：“这样也好。”

海因斯装模作样地凑到邓老身旁，压低声音道：“那条隐喻，在第四册，也就是最后一册书内，的最后一页。”

邓老哈哈笑道：“那就多谢小老弟了。”

抬脚往藏书室方向走，忽然又停步，转头道：“对了，你刚刚说，还在另一本书见到过，是哪本书啊？”

海因斯仰在门边，伸出食指晃了晃，“秘密。”

邓老微微一笑，由着这位玩心较重的年轻人耍酷，踏步离开，前往藏书室。

好奇心快要把他撑爆了。

……

笑容拂面的年轻人望着老者远去，缓缓走到会场外一处僻静的角落。

抬头望了望四周，眼见没人，稍微凝神，笑道：“真有意思。”

抬手，从空气中抓了抓，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以为这年轻人是在抓看不见的细小蚊虫。

但不是。

一本书忽然出现在年轻人手中。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双手拿书，飞快翻到最后一页，嘴角嗤笑一声。

毫无犹豫地撕掉最后一页。

书页上留下一条稀稀拉拉锯齿形状的破页。

年轻人合上书，伸手往空气中插进去，好像空气里有看不见的书架。

书消失掉。

海因斯笑意盎然地看着手上的一页纸，纸上的字读起来津津有味。

扫了几眼后，他随手一抛，纸页飞舞，下一刻，倏然消失。

远在几十里外的海面上，有渔船，渔船上几位渔夫正在拉网捕鱼。

谁都没有注意到空中忽然多出一张飘荡的纸页，慢慢悠悠，坠落进水中，消融在海水里。

学院内，海因斯拍拍手走在一条太阳洒落的道路上。

忽然间，他停下脚步，好像感应到什么。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