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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德轩背上冒出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一路滑下,将他浑身浸润得冰凉。
因为他终于感觉到那个一直趴在自己背上的东西,它很轻,动作缓慢,所以方才顺着他的大氅爬上来,他也未曾发觉。可是现在,在看到道士那个噤声的动作后,他终于感受到了它。它是冰凉的,凉意甚至能透过大氅传到他的皮肤上,虽然只是一点点,却足以让他手脚发麻,像中了毒一般。
程德轩微微侧过头,眼睛向左肩上一瞥,又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他看到了它,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足以让他心惊胆战,惶恐不已。因为它就在他脖颈附近,随时能取了他的性命。他拼命冲道士使眼色,寻求他的帮助。好在那老道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铁尺已经无声无息地移到了屋内,慢慢从程德轩两腿之间钻过去,躲到他的大氅里面。
冷汗爬满了他的手心,他能感觉到铁尺也沿着他的腿朝上爬去,一点一点,顺着胫骨来到腰间,然后来到他的后背,和那东西之间只隔着一张大氅。
程德轩咬紧牙关,两拳紧握,狠狠闭上双眼,只有如此,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否则,那具已经老迈的躯体会狠狠的抖动,再也无法掩饰他的惊恐。
他等待着,不管它们谁先动,与他而言,可能都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忽然,身后的大氅像是被风猛吹了一下,朝房梁飞去,与此同时,程德轩看到样东西顺着肩膀滑落到地上,碎为两截。
他一脸诧异地盯着它,缓缓蹲下,将那东西抓在手心,它很凉,不过接触到他手掌的温度,便迅速融化掉了,把他的手心都濡湿了。
“冰凌?”程德轩疑惑着说出这两个字,他抬起头,“道长,我背后怎么会是一根冰凌?”
老道早看出那是一根冰凌,他心头猛地一缩,遂将目光转到别处:王时云还缩在王卫亭的尸体旁,瑟缩成一团,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王卫亭,则直挺挺地躺倒在那里,似乎药劲儿还没有过去。
“又上当了,难道林镜隐真的逃走了?”他垂眸沉思,刚想把铁尺重新收回手中,眼角的余光却瞥到王卫亭的胳膊轻轻动了一动,紧接着,一样小蛇似的东西从他袖口中游移出来,它身上覆盖着片片青鳞,头上还有两只淡黄色的角。
电石火光之间,长着角的“小蛇”就窜到铁尺上面,一圈圈将它缠绕起来。在老道还未来得及催动咒符的时候,便身子猛地一收,在一片青白色的光晕中,将那铁尺断为几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程德轩吓得大叫一声,没命地朝门外跑去,可是跑到一半,他却觉得大氅被人从后面拉住了,回头,正对上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晏娘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抛到身后,他的身体狠狠撞在墙面上,又顺着墙面滑了下去,如一滩烂泥倒在王时云身边。
“妖道,法尺都被我毁了,你也就别再惺惺作态,装出一副隐世高人的模样,索性脱下这身道袍,让世人看看你的真面目,看看你手上沾了多少鲜血,看看你的心有多黑。”
晏娘一步步走到门边,直直盯视着门口的那个人影,忽然扬起嘴角一笑,将手里攥着的铁尺的碎块朝他抛去。
老道侧身避过碎块,又朝晏娘缓缓转过身来,他脸上笼着一层阴霾,眼珠子也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光彩。不过,他的嘴角却越抿越紧,嘴角两侧各浮出一道横纹,凶狠且残酷。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切都变得安静无比,连大雪落下的“簌簌”声似乎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一场大战眼看不可避免。
晏娘看着老道,屏住气息,后背微微弓起,她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这一刻,她已经盼了太久,所以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奇妙的兴奋。
老道肃立不动,衣襟被寒风吹起,“沙沙”作响。一双眸子目不转睛的盯在晏娘身上,晏娘能看见他瞳孔后面的瞳孔,一个连着一个,重重叠叠,散开,却最终又汇集在一起,冒出一道白光。
“哗啦”一声,他的一只袖子碎成两半,蓝色的袖口迎风招展,终于敌不过狂风,翻卷着向天上飞去。
晏娘蹙起眉心,她看到他手上稳稳托着一本黑色的大书,这书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书封皱皱巴巴,上面刻着丑陋狰狞的字符。
“御魄词,”她轻声说出这三个字,旋即瞪圆一双凤眼,提高了声调,“以生者祭天,御活人之魄,老道,你暴虐凶残,视人命如草芥,才会用人皮和生魄制出这样的东西,他们被你活活烤死,死后魂魄还要被你炼成鬼符,你真的不怕报应不爽吗?”
然而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阵低沉嘶哑的吟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书页随着这曲悲歌来回翻动着,它们很薄,每一张都是人皮所制,上面缀满了黑色的扭曲的鬼符,随风“哗啦啦”作响,带来死亡的气息。
晏娘警惕地盯着他手上的大书,脚下一步步朝室内挪去,老道见她后退,忽而冷笑一声,手指像拨动琴弦一般在书页上飞速划过,口中吟唱的声音却更大了。
“呜......呜呜......”
一阵悲鸣从书中飘出,夹杂在凛冽的寒风中窜进屋内。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团黑雾忽然从大张的书页中腾空而起,如同一片黑压压的蝗虫,贪婪地、争先恐后地冲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