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过往

陈文景捻着那三寸胡须，脸上眉头都快拧到一起。

这么多天过去，他原以为庄墨会听从秦川遗嘱，慢慢将那件事放下，没想到刚一开门，便见到了面前满脸决绝的学生。

对方脸上的表情，陈文景并非初见，二十多年前，秦川家人被害后，脸上神色几乎如出一辙。

当时无论自己如何奉劝，也没能改变对方心意，使其在仇恨中沉沦十多年。

而现在，他也同样没有把握去说服庄墨。

“老师，学生前来相询，想知道关于爷爷的一些过往！”庄墨弯腰鞠躬，神情凝重。

陈文景没有答复，他摇头叹了口气，胡子被扯断几根尤未自知。

“就算您不说，我去县郡那边一打听，多少还是能查到些的，反倒不如您直接说明白。”

“孩子，听老师一句劝，你现在实力太差，去了也只能是白白送死，待你长大成人，我再全盘托出可好？”

“老师，大道理学生都懂，但恕我实在做不到，这一路走来我已想的十分清楚，还请您成全！”庄墨双手抱拳，再次弓身一拜。

望着身前目光灼灼的学生，陈文景摇了摇头，明白自己拒绝也同样无济于事，只得挥了挥手。

“你先进来吧……”

…………

前文中说过，秦川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那可不是杜撰。

随着老村长慢慢道出当年过往，庄墨就好似在听一段传说故事，也对自己这个爷爷多了一份钦佩。

三十多年前，南陵国与北部屠蒙国开战，两国之间因属地问题大起兵戈，同时也颁布政策征收民兵。

当时的秦川恰好在条件范围，虽然自己儿子才刚出生，但他也明白有国方有家的道理，所以毅然离家从戎。

五年多征战，两国围绕风啸山脉中段，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一批批老兵倒下去，一队队新兵走进来，然后在战场完成新老交替。

因为交战地区多是山林，秦川祖辈传下来的丛林狩猎技巧，在这里发挥出了巨大作用。

各自层出不穷的陷阱机关以及逃生手段，再加上自己不错的身手，使得他在作战过程中如鱼得水，很快立下了不小功劳。

待到战争结束，回乡封赏时，朝廷直接给了他一个州域副军领的头衔，对秦川这种没有背景的草根来说，这在当时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官职加身，衣锦还乡，亲人健在，妻儿和美，秦川的人生在此时达到顶峰，也是他最为幸福的一段时间。

然而人生难测，有起也有落，随着地位提升，秦川开始变得追求功利。

他个人不屑于阿谀奉承，投机取巧，但这会又没有战事，想要提升就只能另寻他法。

秦川的目标，便是腾州域内，那些因战乱涌入的流寇山贼。

这些人都是从北部交战区浪迹过来的流民，因生计所迫，所以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为当地治安带来了极大隐患。

为安抚百姓，朝廷一直鼓励当地军队前往围剿，顺便也可起到练兵之效。

秦川便是将战争中的手段用来对付贼寇，效果那自然是无往不利，很快获得了不菲军功。

直到一次行动中，由于疏忽被溜走几名流寇头领，这才使得自己亲人遭受报复，一夜间全部被杀。

这也是为何，秦川十多年围剿贼寇乐此不疲的原因，因为他那段时间一直都被仇恨支配，直到遇见庄墨。

在这之后的故事，庄墨也开始熟知起来，毕竟他跟着秦川长大，多多少少也能听到些嘴角。

而说到秦川这次出事，起因还得从八年前开始谈起。

当时秦川隐退数年，因为军方监管不利，腾州境内的流寇犹如野草逢春，又开始四处兴风作浪，这其中尤其以天青寨为最。

天青寨，取上天垂青，佑其富贵之意。

一开始，谁都没去在意过这个小山寨，因为它实在太不起眼，三十来个难民组成的团伙，具有战斗力的成员还不到一半。

在腾州数十个流寇窝点中，实力最多排在末流，也就停留在有个名号的程度。

直到一次贼寇内斗，天青寨被另一伙人袭击，突然爆出间两个惊人底牌直接将对方团灭，这才引起轩然大波。

这其中之一，便是秦川和张叔两人所遇到的那种怪人，天青寨称之为金甲兵，浑身刀枪不入，耐力惊人，除了敏捷有点差强人意，在战场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而另一个，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上任的新首领，号称追风箭的赵宇，其一手箭法准头还在其次，但速度和威力十分夸张。

往往箭矢击中敌人了，啸声才堪堪入耳，让人避无可避，所以有了这么个称号。

而自从那次底牌曝光后，天青寨在赵宇的带领下开始迅速扩展，先后吞并整合了数个山寨，一年内将自己实力翻了数番。

而且随着时间增长，寨子里的高手也是日渐增多，金甲兵的数量稳步提升不说，一些江湖高手也是慕名而来，和其入伙一块狼狈为奸，将附近县域的乡亲折腾的苦不堪言。

朝廷发觉问题严重后，倒也曾派兵镇压过，岂料这时天青寨已成气候，数十个刀枪不入的肉盾挡着山口，军队冲了大半天，连寨门都能没看见，只得灰头土脸的跑了回去。

一时间，天青寨的名气如日中天。

军方吃了偌大个亏，心里自然不会就这么服气，开始想方设法打算拔掉这个毒瘤。

这找来找去，最终便找到了秦川身上。

秦川此时已不想再去沾染是非，所以一开始并未答应。

直到天青寨激起的民愤越来越甚，而庄墨也逐渐长大能够生活自理，这才偶尔跑去兵营里出谋献策一番。

天青寨之所以久攻不下，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些金甲兵，针对这一点，秦老头专门定制出几个应对方法，还真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比如油罐加上火箭的火攻，绳索加上网兜的困敌，让一开始毫无防备的山寨损失惨重，大肆扩张的脚步也因此而停了下来。

接下来，双方便陷入了斗智斗勇的僵持期。

军方这边有秦川出谋划策，时不时搞出个应对办法，让山寨那边不敢像以往那般肆无忌惮，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秦川遇害。

村长说到这里，杀害秦川的凶手几乎已昭然若揭，必定是天青寨得知个中缘由后，专门做出的反击。

“唉！你爷爷生平一贯谨慎，前往军营出谋划策的事，除了我以外，也就军营里有数的将领知晓。”

“这其中的牵扯太深，墨儿你就算去了也是无济于事啊！”

讲完秦川的过往，陈文景满脸忧色的望着庄墨。

“那我便去兵营，爷爷能做到的，我也一定可以。”

“而且，那边山寨已经摸到咱们村口，保不定哪天还会派人来袭击骚扰，不灭掉他们，大伙都不得安宁。”

庄墨拳头紧握，得知其中缘由后，他的复仇之心更为急切。

“傻孩子！你怎么就不肯听劝呢？”

“天青寨离我们这么远，就算过来也不可能派遣大批人马，你爷爷早料到这点，还曾专门做过针对性训练，你以为那些民兵他是练着好玩的啊？”

陈文景捻着所剩无几的胡须，对庄墨的倔强很是无奈。

他也知晓，只要能暂时劝退对方，度过这段最为难熬的悲伤期后，事情便会有所转折，但……

“那学生就放心了！”

“老师，多谢您这些年的教导，请恕学生无法偿还，来生必定再报！”

“告辞！”

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庄墨完成礼数后，拱手弯腰退出了房门。

“诶！墨儿！你先别走啊！”

“你就这么走了，我家玲儿怎么办？”

陈文景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玲儿？”

庄墨身形一顿，脑中浮现出一个娇小美丽的身影，眼里不由露出一丝温柔。

但很快，那抹柔光又被坚强所代替……

“麻烦您替我说一声，是我庄墨对不起她！让她别再等我。”

孤单的身影走出大门，在雪地中渐行渐远。

没过多久，一个黄色身影出现，尾巴摇了摇，默默跟其走在了一块。

……

村子里……

“爷爷！碳头真的就这样走了？”

少女驻立门口，眼睛眺望远方。

“唉！”

陈文景深深叹了口气。

“不行！我得去找碳头，也许他会改变主意呢！”

陈玲儿怅然若失了一会，忽然开口。

“胡闹！墨儿的性子我还不清楚？跟秦老头一样死倔死倔，不许你去！”

陈文景吹胡子瞪眼，一个两个都往外面跑，这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可是……可是……我不管，我就是要去！”

陈玲儿跑回屋里拿了个包，便打算出门，这竟是早就收拾好了行囊！

“还反了不成？墨儿我管不着，难道还能由着你一起胡闹？”

陈文景胡子一翘，拿住孙女手臂往房里一推，又将门反锁，他实在不放心，只得出此下策了。

“爷爷！你让我出去，我要去找碳头！”

“呜呜呜！我求您了！”

“我一定可以劝住他的，快开门啊！”

少女的哭诉透窗而出，陈文景一双儿女走出来询问，他挥了挥手示意无碍，沉着个脸缓缓走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