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仍蹙着眉,紧绷的面上还是不自觉缓和了几分。
要是真晓得他就省心了。
可是瞧这样子,哪里有半点懂事的样子。
到时候真嫁到了杨家,依着她的性子,不知要受怎样的闲气,弘农杨氏根基深厚,光是妯娌姑嫂便不少。
她却从不操心这些,她心里早就被男人填满了。
想到这里,他眸色微沉。
他牵着她上了马车,流云紧跟着上去。
马车上垫了厚厚的羊毛毯子,镶嵌玛瑙的金酒壶里装着西域运来的葡萄酒,四壁的多宝阁上摆着波斯的红珊瑚摆件,吐火罗的琉璃手雕,扶南国的火齐珠。
鎏金的狻猊香炉里,回鹘的瑞麟香透盖升起袅袅青烟,这富贵逼人的景象,与马车不起眼的外头装潢简直天差地别,她就算是县主,也是看得诧异不止。
她撩起帘子探出头,准备问问他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刚伸出半个脑袋,一只手迎面过来按住她的额头,将她又按了回去。
额头上温热触感叫她一愣,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听到宣沉渊清朗含笑的声音,隔着窗户上的苇帘间隙往外瞧,才看清与宣沉渊寒暄的几人。
有男有女,男人都是锦衣华服,女子穿着艳丽,脸上妆容精致,腰肢纤细,皮肤白皙,看起来像是胡姬。
有一两人倒是面熟,其中一人,芷蘩一眼便认了出来。
白面秀眉,眸若晨星,正是显娘的哥哥,正跟宣家议亲的杨家公子,杨简珪。
既然是杨简珪,那有什么要回避的?
她觉得奇怪,不过转念一想,这几人有男有女,说不好是这些官宦子弟出来带上勾栏瓦舍的女子一起应酬,龙蛇混杂,二哥哥不愿意污了她的眼睛,才如此。
她安心坐好,默不作声地听着外头几人闲聊,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宣兄也在?”杨简珪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惊喜,说罢转头向身边几人介绍起宣沉渊,“这位便是我从前向各位提起的,宣侯府的二公子。”
其余几人早已经注意到眼前的年轻人,端然负手站着,宛如玉山亭亭,加上面容又白皙,眉目高挺,更显得俊逸风流。
如今又得知他便是那个善于商贾之道的侯府公子,更是觉得奇异。
尤其是同行侍奉的几个美艳舞姬,碰上这么个有钱又有地位,关键是长得还俊俏的男人,更是含羞带怯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过来应酬。”他牵了牵唇角,扫了一眼杨简珪身侧的舞姬,眉头微挑,“家中还有事,便不多留了,下次我做东,请几位喝酒。”
透过苇帘缝隙,正好能看见宣沉渊乌黑的鬓角和俊逸的侧脸。
芷蘩和流云两个脑袋凑在帘子前,看了半天,流云忍不住感叹:“咱们二公子这相貌风度,跟谁站一块都是鹤立鸡群。”
芷蘩嗤笑一声,笑她没见识:“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去了可别说是我的丫头,你这样喜欢,赶明儿我不如将你送给二哥哥做如夫人?”
流云红了脸,忍不住辩驳:“我就是觉得二公子好看罢了......知道娘子您眼界高,除了齐王那样的,满长安的男人都入不了您的眼。”
说起齐王赵瑕,芷蘩脸上的笑意垮了下来,叹了口气。
那人就像这名字,是心上的朱砂痣,心里的白月光,让人想忘记也忘不掉的一块瑕疵。
惊艳了她整个年少的白衣少年郎,终究只是显娘的未来夫婿,她不是会和姐妹抢男人的人。
她也掩藏得够好,除了少时思春叫家里几个人知道,再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桩心事。
“以后这话不许再说。”她沉下脸。
流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噤声点头。
芷蘩瞧着外头几人寒暄作别,她撑着下巴,有些好奇:“说起来,二哥哥这么些年,我还从没见过他有喜欢过谁家的姑娘。”
她大哥宣符虽然没有娶妻,但身边都有两个通房丫头,宣沉渊就像个无欲无求的圣人,院子里只有扶风扶摇两个贴身小厮,从小到大,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亲热过。
从前还好,如今年纪越发大了,院子里总是没个女人照应,总不像个样子。
尤其是想一想以后她出府别住,大哥也常年不在家,他一个人回了家,孤零零怪冷清的。
流云觉得他身边未必没有女人。
“奴婢瞧着那些胡姬对二公子抛媚眼那样子,真情实感也好逢场作戏也好,二公子在外头应酬喝酒时只怕没少碰过女人,二十来岁的男子,血气方刚的,哪里把持得住!如今十几岁的童男都是稀罕物啦,如今京中的那些公子哥们不是都喜欢给平康坊的粉头妓子们梳笼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
流云到底和府上的小厮打交道得多,平日里听几耳朵,说起来也出口成章有理有据。
芷蘩咂摸着这话,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有道理——”
她眉眼浮上一丝凝重,忍不住皱眉:“外头那些到底都是野路子,若是蓄妓养女人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娶妻,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二哥哥这做得太欠缺考虑了。”
话音刚落,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帘子,玉色的指尖微微一转,帘子被挑开,露出帘子后那张熟悉的脸。
流云点头行礼,躬身出去到车辕上坐了下来。
芷蘩从主位挪了下来,坐到原先流云坐的地方,道:“二哥哥的朋友走了么?”
他点头,“唔”了一声,坐下。
“等久了吧。”他温声道:“饿不饿?车上有点心,饿的话吃一块,免得路上晕车。”
她抿唇,摇头:“不饿,哥哥吃吧。”
他拿点心的手一顿,闻言没说什么,将点心盒子合上放到一边,就着帕子擦了擦手。
见她一路上神色严肃,他侧头看她花蕊似的面容:“不高兴?”
她顿了顿,瞧了他一眼,摇头:“没有。”
宣沉渊不信,却又不知道如何开解,只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
芷蘩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嘴:“方才那些胡姬,哥哥与她们认识?”
原来是想问胡姬的事情。
秦楼楚馆召几个胡姬助助兴不是稀罕事,但是到底都不喜欢自己的夫婿和未来夫婿沾染上这些沾花惹草的风流事,看到杨简珪身边带着其他女人,她果然还是不高兴的。
他垂下眼帘,看着案上的宝象如意漆纹,扯了扯唇角:“谈什么认不认识,声色场里免不了逢场作戏罢了,你不喜欢,下次哥哥当面提点他,叫他洁身自好些。”
宣沉渊本意想开解她,可是话落进她耳朵里却品出另一番味道。
果然免不了逢场作戏么。
流云说的果然是没错的,这些男人一个个都不老实,家里养的不要,对外头的倒是来者不拒。
她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脂粉味,忽然有些嫌恶,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氛沉闷下来。
宣沉渊不明所以,伸手摸她的额头:“怎么了?身上不舒服?是不是方才打猎扭到了筋骨?还是着凉了?”
她别过脸,避开他的手。
男人手一僵,顿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