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紧闭的雕花直棂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似是有人推门。
宣芷蘩从榻上猛地起身,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
伏青来不及躲开,整个人摔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披上外袍,手颤抖地系着腰上的带子。
芷蘩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门窗,一双眉毛忍不住蹙起。
谁会推门呢?
是庙中的和尚?还是哪家的香客?
不可能,她来普济寺数次,庙中的和尚从不会贸然推门,香客也不会无缘无故游荡到僻静的后山禅房。
她蓦然站起身,提着裙子轻手轻脚往门口走去。
门上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白色的窗棂纸透出外头的天光。
方才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高高的人影,天光照射在那人身上,门上皎白的窗棂纸映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她捂着心口,望着紧闭的门,低声问还跪在地上的伏青:“方才这门是留了一条缝还是紧闭着的?”
伏青站起身,不明所以:“方才县主不是说这屋子里闷得很,便没关严实。”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咚——咚——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忍着害怕将门拉开一条缝,她谨慎地扫视了一圈院中的绿植。
禅院中种了几株桃树,如今三月阳春,粉色的桃花开得正好,一阵风吹过,粉雪一般洋洋洒洒,铺满庭院。
除了桃树,再没有其他的人影。
心中的犹疑减淡了几分。
也许真是自己看错了。
见她兀自站在门口发愣,已经镇定下来的伏青笑了笑,走到她身后,双臂环住她的腰肢,若有若无地对着她的耳朵吹气。
“县主这是草木皆兵了?大约是风吹动桃树落在门上的影子。”
男人的话仍旧无法叫人心安,她再没了兴致,拨开他的手。
“可是我听到了推门的声音,门也不知道何时合上了。”
她蹙眉,转身回内室取下架子上的外裳,一边穿衣一边低声道了句“扫兴”。
伏青见状上前跪下替她整理她腰间的丝绦。
“这几日天气好,要不我后日陪县主去打猎?我知道一处僻静的猎场,去了不会被眼杂地瞧出来。”
芷蘩心里扔杵着方才的插曲,兴致缺缺:“你后日不去衙门当值?”
伏青抿唇:“只要能让县主高兴,我请一日假又有何妨?”
她扯了扯嘴角,眯眼瞧着窗外开得正灿烂的桃花。
“再说吧。”
——
马车停在了西宁侯府的门口。
廊下挂着的白灯笼还没撤下,风一吹,惨白的影东摇西晃,昭示着来往的主人客人,这家中还有没过完的孝期。
讲究些的人家,白灯笼一挂就是三年,不过如今民风开放,通常一年就够了,算着日子,下个月就能将这凄凄惨惨的碍眼物事撤下来了。
芷蘩站在灯笼下,又想起来方才禅房门外的鬼影,有些心烦意乱。
父亲一去,家中子女和后院妻妾都要为他守孝一年,一年不能饮酒作乐,没成家的子女也不能谈婚论嫁。
更不要谈她在普济寺禅房里喝花酒养面首的事情。
虽说如今皇后临朝,女子地位大涨,养面首的贵女贵妇大有人在,但是到底她家下个月才过孝期,若是被人知道了今日的事情再传扬出去,别说她,整个宣家都颜面无存。
如今也只能盼着那人影是走错了路的香客,不认识她,也不会说出去。
她正站在阑干边望着满池荷花怔怔出神,听到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皮革踏在油润的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响。
她想也没想便猜到是谁,转身笑盈盈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二哥哥这么快就从洛阳回来了?舅父舅母可还安好?一路上可还顺利?”
她笑颜如花,两颊含春。
来人在她面前站定,笑得温润。
“劳妹妹挂念,一路上车马顺遂,舅父舅母也安好。”
“给妹妹带了一些洛阳的风物特产,已经让人送去妹妹院里了,妹妹回去瞧瞧,若是有不合心意的说一声,下次换一批。”
一个月未见,宣沉渊肤色似乎深了些。
玄色蜀锦圆领袍熨帖笔挺,连扣子都扣到最后一颗,袍子下摆微微露出月白锦的中裤,裤腿扎进乌皮皂靴,每走一步,日光铺撒在内敛华贵的布料上,泥金绣银的缠枝莲纹上仿佛鎏金回转。
立体的五官好似被刀切割出来的恰到好处,莹润的琥珀色眸子瞧着她,一贯的温润风流,看不出情绪。
“二哥哥送我的我都喜欢。”她笑若三月桃花,嘴巴也甜,一口一个二哥哥,叫得人如春风拂面。
忽然她的笑容淡了下来。
循着她的视线,西宁侯府的二公子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
“怎么了?”他挑眉。
“二哥哥肩上有东西。”芷蘩见他似没找到,忍不住走近一步,伸出手,替他摘下肩头沾上的那片粉白色的东西。
是片桃花花瓣。
冰凉的花瓣静静地躺在女人的指尖,她指尖微颤了颤,花瓣飘零旋转,在空中荡荡悠悠,最后落到两人之间的地上。
“二哥哥今日去哪儿了?”她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唇角,“怎么沾花惹草的。”
“回来的路上见一处山上的桃花开得正好,忍不住驻足赏玩了片刻。”
芷蘩手微僵。
二公子嘴角噙着笑,温声答,“见到有几枝开的好的,想着妹妹瞧着会喜欢,便折了下来,方才也一并送去了妹妹的院子,一并送去的还有一只红瓷梅瓶,给妹妹插花玩。”
男人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扑洒在她额上,激起一阵战栗,离得近了,几丝桃花的甜香气幽幽逼近。
她的心悬了起来,又“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山上——
桃花——
芷蘩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禅房外头的影子好似又飘到了眼前,头上的白灯笼晃晃悠悠,更显得诡异。
她后退两步,“还是二哥哥想得周到。”
“我先回去了,待会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他点点头,终于放过她,只是并未离去,而是神色幽幽地看着她落荒而逃似的背影,一直到那倩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处,他才收回视线,冷冷垂目,看向地上的残花。
芷蘩飞一般提着裙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寝屋中,侍女流云正拿着一把金剪修剪桃花的桃枝,残枝落了一地,剩下的,都是风骨嶙峋的花枝和俏然枝头的桃花。
见到她回来,流云松了一口气,放下剪刀,匆忙净了手过来给她换衣服,又打了干净的水,撒了玫瑰香露,伺候她净手洗脸。
“娘子怎么了?看起来脸色这般不好?莫不是着凉了?”
流云观察着她沉郁的面色,与出门时相差甚远,忍不住担忧,“山中湿冷,不如我去小厨房煮一碗姜汤来,娘子喝了也热乎热乎。”
她神色恹恹地摇头,收拾干净了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看着案上已经修剪匀称的桃花。
一束六七枝,娇娇悄悄地插在艳色的梅瓶里,很是鲜艳亮目。
流云忍不住赞叹:“二公子当真有心,送的东西既赶巧又贵重,这样成色的红瓷,比火光还艳,可难烧了,二公子眼睛也不眨就送来娘子插花玩,可见二公子生意做得越发大了,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都抵得上京都这些大人们一年的俸禄呢。”
芷蘩不以为意:“钱多又有什么用,士农工商,再有钱,到底也是低人一等的,说来也真是奇怪,再不济,咱们家也有荫封可以在朝廷领个体面又清闲的差使,他却偏偏要学范蠡去经商。”
“人各有志呗,咱们二公子是个通透人,不在乎那些。”流云嬉笑道。
芷蘩扯了扯嘴角,伸手摘了一朵桃花,捏在指尖旋转把玩,有些心事重重。
“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心事重重呢喃一声,只觉得头有些疼。
“莫非真的是他......”
流云好奇:“娘子在说什么?”
芷蘩将今日在普济寺禅院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流云吓得手中的剪子“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可如何了得!若是真是二公子......这样的阴私之事,二公子怕是不好意思当面跟娘子说,只怕二公子会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又不是娘子的亲生母亲,老侯爷去了不到一年,如今的侯爷虽是娘子的同胞兄长,却远在凉州任上,扔下娘子一个人在府里,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定然不让娘子好过。”
她后悔不迭,“哎呀!娘子的婚事以后还要老夫人做主呢!”
芷蘩有些闷闷的,将窗户打开了些,听她在耳边着急念叨,她手上动作一顿,一颗心更是沉到底。
如今最棘手的就是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他,他那一番话含糊其辞,也怪她当时太慌,没问个清楚。
或许并不是他?
或许是他,而他也在观望她的态度,否则不然为何他都回来这些时候了,那女人为何还未派人来找她过去问话。
她有些心慌地扶着榻起身,刚准备让流云将她的绣架搬过来,就听到外头有小丫鬟传话。
“老夫人请娘子去一趟,老夫人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