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蘩刚一踏进院子,脸色便倏地沉了下来。
院子里两个小丫头正将堂屋里梨花木四足长条案上的几个小匣子往里屋搬。
屋子正中央还摆着一座崭新的螺钿双陆紫檀木棋盘。
棋盘面上用象牙线纵横镶嵌十九道,棋盘四面用染色的象牙和螺钿镶嵌着雉鸟、狮子、大象、骆驼、麋鹿还有胡人骑射和驼铃商队的小画,精美异常。
“谁送来的?”
她脚步一顿,打量了一眼跟前的棋盘案,扫过上头精致华丽的装饰。
丫鬟打开匣子,将匣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琉璃镯子,珊瑚头面,还有珍珠玛瑙绿松石呈给她看。
“回娘子,是二公子命人送来的,前院的管事说是二公子近日从西域采办回来的,比先前的那一批晚几日到,并着这几箱子首饰一块送过来的。”
她“哦”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那紫檀木棋盘桌。
华贵木料触手油润。
看起来倒是值不少钱。
新送来的几箱子珠宝,也价值不菲。
“放到我妆台上吧。”她淡淡吩咐。
小丫鬟点头说是,又问她棋盘桌是否也要收起来,她想了想,随口道:“就放我屋里吧。”
等丫鬟将棋盘桌抬了进去,她走到圈椅边坐了下来。
流云小心翼翼地斟茶递给她。
接过流云端来的茶,她掀了掀眼帘,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流云。
这才哼了一声,脸色阴阳。
“紧张什么?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说那信送出去了?”
回来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
伏青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平白无故地放她鸽子。
要么就是他压根没收到她的消息。
流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往日这事情从没差错,怎么就今日出了岔子,她丧着脸揣袖站在一边。
忽然她脸色一变,抬头瞪大眼睛看向芷蘩,芷蘩也想到什么,脸色一青,咬牙道:“把宣五提来,我倒是要问问,那信送到哪里去了——”
如今府里上下是越发不拿她的话当回事了,阳奉阴违不说,今日白白让她在猎场傻了吧唧地等了那么久。
这时候,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还不知道在哪里笑话她呢,笑她傻兮兮地去赴约,只怕她前脚走,那些人后脚就等着看笑话吧!
整个宣府哪里还有她容身之处!
她脸色阴沉“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软鞭,一圈一圈用力挽在腕上。
——
宣五今日轮值到厨房,厨房油水大,又清闲,过了饭点,灶上的下人便熄了火各自摸鱼,他原本负责采办瓜果鱼肉,更是悠闲,有人来找他时,他正在厨房下头和人打叶子牌。
“五哥最近发达了?跟咱们打牌,出手都阔绰了——”
“什么叫最近发达,五哥什么时候不发达?”有人附和起来:“从前是三娘子跟前的红人,如今瞧着最近往二爷院里去得勤,左右逢源炙手可热呐!五哥什么时候提携提携咱们,让咱们也在二爷和三娘子面前露露脸沾沾光——”
宣五受用的嘬了嘬牙花,嘿笑一声,“你们还嫩着,好好干两年,有你们——”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唤人声,他止住话头,问是谁找。
门外人道是奉命来的。
一听是府里的主子派人来找,众人脸上露出艳羡的神情,宣五掸了掸衣服,笑吟吟起身,抬步前又正了正衣领,这才精神抖擞地往外走。
一开门,见是二爷身边的扶摇,正背着手站在台阶下,他赶忙点头哈腰地作揖,小跑下台阶。
“摇哥儿怎么大家光临到灶上来了?是二爷有吩咐不成?”
扶摇转过身,扫了他一眼,微笑道:“确是府里有差遣,城郊庄子上空出个看庄子的管事,府里瞧着你做事麻利,便调你过去。”
“这......非去不可么?”宣五勉强笑道。“小的在府里做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去庄子上。”
扶摇笑了笑:“那庄子是府里一处要紧的产业,庄子里物产颇多,从前管事的又请了假回了乡下,这样紧要的空缺,二爷想着只有你能顶上,等在庄子上历练两年,再将你调回来到二爷跟前差遣,还怕以后没出头的机会么?”
城郊庄子的管事哪里有跟着宣沉渊油水大,宣五神色有些为难,又不敢反驳。
扶摇亲自出面,看来背后下达命令的便是宣沉渊本人了,他不知道是哪里犯了错,分明前几日还将三娘子的信送到了二爷跟前,怎么如今就翻脸不认人。
“那就容小的这几日收拾收拾行李。”
扶摇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根本不给他去找三娘子求情的机会,抢先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东西都收拾好了,马车也在外头候着了,赶紧去吧。”
等到芷蘩让人去提宣五,被厨房的人告知宣五已经去了庄子上时,天色已暗。
侍女拿着铜钩,将檐下挂的灯笼一盏一盏取下来点上,晕黄的光洒在廊上的水磨大青石地砖上,地砖更显得油润透亮。
“啪——”
白釉莲瓣盏摔在地上,发出刺骨的声响,瓷片四分五裂溅开,屋里的侍女吓得噤若寒蝉,空手而回的那个更是害怕,腿肚子都抖了起来。
“调去了庄子上?怎么偏偏我要找他的时候他就被调走了?怎么偏偏就他被调走了?谁调走的?”
芷蘩胡乱扯了帕子擦拭干净手上的茶水,比起手上的烫,只觉得身上有股气横冲直撞,豁然站起身,声音尖锐。
“说话!”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好歹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如今竟然一个奴才也能将她戏耍一通了,要说那刁奴背后没有依仗,她是万万不信的。
她刚要去拿人人便没了,这不是明摆着给她脸色瞧?
传话的侍女瑟瑟发抖,腿一软,跪了下来。
“是......是二公子。”
屋内的空气忽然凝固。
良久,芷蘩忽然哂笑一声。
她扔了帕子,在胡床上坐了下来,嘴角僵硬的弧度缓缓落下,半天没再开口。
正好有人敲院门,流云见她脸色冷硬,没有吩咐,只好自作主张小跑出去开门,回来时,她手端着一方漆木托盘,托盘里盛着铜锅,锅里是还冒着热气,热腾腾的炖羊肉。
流云觑着她的脸色,干声道:“娘子,是二公子命人送来的炖羊肉,说是极新鲜的羊肉,二公子还特地嘱咐说娘子半日没吃什么东西,累了半日,吃些羊肉补补。”
她索然无味地瞧着那锅鲜香扑鼻的炖羊肉,只觉得讽刺。
这时候给她送吃的是什么意思呢?笑话她?还是敲打她?
这半日看着她在他面前跳梁小丑似的,面上春风和煦,心里嘲讽着吧?
横竖那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偷偷写信给伏青的事情。
她冷了脸,咬着后槽牙:“不吃!没胃口!端走!”
羊肉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