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轩?”
她蹙眉。
“夜深了,天都黑了,做妹妹的去哥哥院子里怕是不方便。”
她慢条斯理解释,指了指不远处临水轩敞的八角亭子,“我上亭子等二哥哥吧。”
扶风笑着解释。
“不是二公子不愿意,实在是今夜里事情有些多,除了府上的事情,还有外头的事情,二公子手还割破了道口子——”
“外头蚊虫多,夜里风又凉,三娘子在湖上等,只怕要着凉,还是去浅草轩一边吃茶一边等吧。”
芷蘩顿了顿。
“好吧。”
扶风跟在她左侧,提着灯给她照路。
“二哥哥怎么把手伤了?要紧不要紧?”她随口问道。
“劳三娘子挂心,伤的不深,晚间不小心划破的,三娘子小心台阶——”
扶风微笑道。
浅草轩是宣沉渊的书房,她小时候来的多,如今已经好几年没来过了,陈设装饰倒是没变过。
三面墙的架子上摆满了书,正中间的案上点着一盏烛台,散落着挂了两三只小狼毫的笔架,两张宣纸和一副白玉貔貅镇纸,靠南的窗下摆着一张软榻,供主人小憩。
小时候,她倒是常跑来这里找二哥哥玩。
宣沉渊在案前读书写字,她就脱了鞋在榻上玩,有时候睡觉,有时候摆弄围棋,有时候死皮赖脸的趴在他腿上让他读书给自己听。
她没进去,笼着袖子站在门口,笑吟吟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进去了,免得弄乱了哥哥的东西。”
扶风没有再说什么,点头退下。
她站在廊下安静的等着,原以为宣沉渊不过是有点事情耽搁了,很快就回来,没想到半天都不见人影。
浅草轩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屋里点的几盏烛台,便只剩下檐下挂着的羊角风灯再夜风里摇摇晃晃。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有些暗暗打鼓,可是如今合家上下,她只能来找他了。
她院子里不翼而飞的那些首饰,唯独他放了话才好收场。
一想起那几个嬷嬷还在漪澜院里大剌剌的站着不走,她就心烦意乱。
按着裙子在门口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
直到回廊上有脚步声响起。
她猛地站起来。
“二哥。”她堆出笑脸。
男人负手从回廊角拐出来,似乎已经洗漱过,没有束发冠,青丝披垂在脑后,用一根玄色发带松松挽着,一身月白素罗直缀,更衬得身子修长如竹,温润如玉,翩翩君子。
走的近了,才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拎着一只盖了黑色云锦的鸟笼。
云锦一角被走动时带起的微风吹起,露出里头金灿灿的笼帘。
“听说哥哥手受了伤,可有大碍?”
她道:“上次二哥哥送我的药也没用完,我待会回去让丫头送过来吧。”
他将鸟笼从身后提出来,走进屋内,将笼子搁在了案上。
压住了一张已经写了一半的宣纸。
笼子里有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云锦张开,里头明暗交错的影子一闪而过。
见她不进来,很是规矩守礼的站在门口,半尺高的门槛仿佛成了楚河汉界。
“谁告诉你我受伤了?”
“——扶风。”
他“哦”了一声,“进来坐吧。”
“听扶风说你非要来见我——”
他从案后的斗柜里取出一盏天青色冰裂纹莲瓣盏,用烧滚开的茶水烫过一次后,重新倒了一杯。
拂袖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么?”
他声音淡淡的,一边说一边撩开鸟笼上的缎子一角,拿着一根金书签逗弄笼子里的鸟儿。
芷蘩犹豫再三,还是忍着头皮发麻,提着裙子迈了进去。
“二哥哥可不可以让我院子里的那些嬷嬷离开......”她咬了咬唇,“不要抄检我院子里的东西。”
“为什么?”
她没说话。
男人凉凉一笑:“没有理由,就让她们走,我办不到。”
“清点家里的东西,是好意,就怕有的奴婢将家里的东西偷去换了钱,或是私相授受给了外人——”
他掀开眼帘瞧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手里的金书签搭在笼帘上。
“哒”的一声轻响。
“没有人偷。”她忽然眼眶一红,“是我自己当了。”
“我看中一套宅子,想买下来以后自己住的,可是靠着府里给的月利印子还有俸禄食邑不够用,便想着把一些不常用的首饰卖了换钱——”
“原本那笔钱我是想用来作去凉州的路费的,可是大哥哥回信不准,还说什么叫我好好读一读皇后陛下赐下的内训,修身养德。”
她越说,越泪眼婆娑:“我不想嫁人,杨简珪不是好男人——”
“谁去当的?”
她抽泣道:“流云——”
豆大的泪珠沿着粉白的脸颊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到金丝楠木的书案上,斑斑点点的泪痕下,暗金的木纹在灯下流光溢彩。
他默不作声的看着。
忽然抬手,去捧她的脸。
久旷的触感,又软,又温。
手心下的女人明显一僵,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却又生生忍住。
任由他温柔抚摸。
她齿关挤出一声“哥哥——”来,似是试图勾起他的怜悯。
“知道了,我待会就让她们回去。”
她止住了哭泣,睁大眼睛:“那母亲那边——”
“我去跟她说。”
“谢谢哥哥!”
她笑起来,脸上泪痕还没干。
他用手给她擦眼泪。
“伏青——”他的手沿着女人的下颌往下移,碰到她的颈窝。
“他碰过你么?”
她愣住。
脖子纤细得他几乎一只手就能拧断。
那么脆弱。
就像笼子里的鸟,他想听鸟儿兴高采烈的啼鸣,可是又怕她太开心,一不小心,就打开了笼子飞了出去,再也找不到。
去凉州?
他几乎要嘲笑起她的天真。
当年她从长安被家中的部曲护送去长沙找他,才走了两天,就哭哭啼啼的和他诉苦。
凉州西接朔漠,胡匪横生,她偷偷跑去凉州,不是去找死?
她摇头。
“这里呢?”他轻轻抚摸着她脖颈间的动脉位置。
“这个地方他碰过么?”
她身子僵硬,半晌,缓缓摇头。
男人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下。
划过女人聘婷锁骨,停留在她隆起的胸脯上。
“这里呢?”他顿了顿,“不要骗我。”
她额上沁出薄薄的汗,身子微微后倾,避开他的视线,一点一点摇头。
指尖落空,他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好。”
禅房外看到的那一幕恍惚浮现在眼前,一闪而过。
鹅黄的肚兜,雪白的臂膀。
也许真的什么也没做。
只是刚好脱了衣服,他又正好看到。
喝了几杯酒而已,她一贯仗着胆子大,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错的是伏青。
她骗不了他,除非他愿意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