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绘声绘色,她听得微微一愣。
今日了显娘还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哥哥不会纳妓子进门,这才过去多久?
人就抬进府了?
她半信半疑:“哥哥听谁说的?不会是以讹传讹吧。”
想到杨伯父后院的闹剧,她微微松了口气。
“想来是哥哥的朋友说错了,大约是杨伯父纳的,也不是今日进的府,我听显娘说那姨娘进府快一个月了,把杨家闹得鸡犬不宁来着。”
“哦?是吗。”
宣沉渊轻捻指腹,悠悠道。
“可惜错不了,正是今日黄昏抬过去的,据说那妓子叫什么崔鸾鸾,唱曲唱得极好,被杨大郎一眼相中,当即就买了下来。”
想到芷蘩方才的话,他觉得倒是颇有趣:“看来父子两喜好倒是很相近。”
芷蘩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僵硬掉。
崔鸾鸾?
不就是今日去听曲的那个崔鸾鸾?
“显娘......怎么没跟我说过?”她强挤出一丝笑,话刚说完又想起杨简珪才是显娘的胞兄。
比起自家哥哥,她才是个外人呀。
杨家真的太过分了。
她低头,狠狠地踩着脚底的碎石子。
她还想着实在是行不通就嫁过去得了,嫁谁不是嫁?
真为了自由和宣家作对,她还没那么大的勇气。
牺牲太大了。
财富,名利,地位,她还是舍不得的。
西宁侯是她亲哥哥,她自己也贵为县主,伏青讨好她,也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
要是闹翻了,县主的爵位被削了,哥哥不管她了,谁还有闲工夫理会宣芷蘩是谁。
阳奉阴违一点比较稳妥。
可是现在杨家蹬鼻子上脸了啊,刚要纳彩,儿子就有样学样的抬了个妓女回家。
给她下马威呢?
她气得脸微红,听到面前的男人低沉的声音:“你的意思呢?”
她的意思?
她认真想了想。
她的意思当然是不嫁人吃吃喝喝养养面首好啦。
“——我不知道。”
她声音闷闷的,低头看着地上长着一对翅膀的小飞虫。
“我问问大哥吧。”
还有一根救命稻草。
“大哥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男人清浅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带着微微凉意。
“为什么不找我呢?”
芷蘩闻言抬头,眼睛微微瞪大,茫然一闪而过。
“我——”
他声音顿了顿,垂眸看她,低声开口:“也不会。”
也不会什么?
不会不管她?
少女迟疑一瞬,还是婉拒了。
“算了吧。”
“毕竟大哥才是家主,由大哥出面和杨家退亲比较稳妥。”
与他平静的视线相接,她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敛衽行了一礼便匆匆告退。
——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不会不管她,听起来倒是兄妹情深。
她又想起那只惨死的鹦鹉,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娘子回来了。”
流云服侍她脱衣服沐浴更衣:“老夫人同意了么?”
见她脸色郁郁,流云猜到结果。
“那就只能求侯爷了。”
洗漱完,她强忍着困倦,睡前提笔写了封信,适当的添油加醋将杨简珪公然买妓羞辱宣氏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最后希望大哥能推了这门亲事。
让人快马加鞭送往凉州刺史衙署,她几日也没再管这事,专心等消息。
等来了伏青当完那一袋子珠宝换来的一匣子金饼,等来了杨家纳采的媒人和大雁,顺便等来了宫里的消息。
都说如今皇后临朝称制,庙堂草野都称二圣临朝。
出了个这么有能耐的皇后,似乎大晋朝的女人们也都与有荣焉,说什么女子地位堪比男子。
皇后最近又新颁布了《内训》,说是一字一句都是皇后陛下亲自所书,要让天下女子都好好读一读。
宫中印制成册,首先便是给外命妇和内命妇一人发了一册,专门派遣了宫使送到各命妇宅邸。
芷蘩送走了宫使,随手拿起那册内训翻开一页。
“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
她轻声念,越念越觉得烦躁。
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也不知道大哥的信什么时候到。
她把那本金漆封面,朱砂烫印的内训随手往地上一扔。
“啪”的一声。
书翻开倒扣摔落在地上。
她走了两步,还是折返回来,又弯腰捡起来扔到一边的桌案上。
这可是宫里钦赐的书呢,再不喜欢,也得放端正了供着。
人有了权力就是这点好,让别人做什么事情看什么东西,哪怕别人再不喜欢,也要笑眯眯地接着。
她正抽了帕子擦拭着书上的灰,外头宿月手里拈着一封信,迈着小碎步小跑进来。
“娘子!信到了!”她气喘吁吁道。
芷蘩书都来不及放下,三步两步跨过去抽过信打开,一目十行。
脸上的期冀消失不见。
“娘子,侯爷信上说什么了?可有说替您退婚么?”
她手指松开,信纸飘落到地上,流云拣起来和宿月一块看,脸色一变。
上头白纸黑字写着不允,还说过几日杨家的庚帖就要交过来,让她好好准备。
真就要这么嫁了?
没板上钉钉前,她总是抱着侥幸,想着拖一时,是一时,如今答案就在眼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愣愣的往上爬。
伏青怎么办?
伏青俊美清秀的脸浮现在脑海里,与齐王赵瑕的脸渐渐重合在一块。
杨家不太像是能接受她养男宠的样子。
齐王就快成她妹夫了,想一想,都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程度。
一想起以后她就要成为显娘还有赵瑕的亲戚,逢年过节都要应酬碰面,她脸色一白。
——
江氏刚用完晚饭,下人便来通报,说是儿子来给她请安。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长得好,读书也聪明,就是无心仕途,她叹了口气。
儿子笑意吟吟地问了她今日身体如何,她心里暖,温声点头:“都好——”
她指了指一旁杌子上放着的一本金漆书册:“今日宫里赐了书,是皇后亲笔所写,一字一句,都写得极好,我等闺中妇人看一看,很是有益。”
“什么书?竟能得母亲这样夸赞。”
他似是很感兴趣,随手拾起翻开一页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大概知道这书写的都是什么了。
他轻声笑了笑,合上放到一边。
糊弄无知妇人的玩意儿,他自然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但是毕竟面前半靠着的是自己的生身亲母,面子还是要给的。
男人抬头,笑吟吟:“确实是好书。”
“弥弥那儿也得了一本,你下次见了她多嘱咐一句,叫她好好将皇后陛下的这些话记在心上,对她日后服侍夫君,主理中馈大有裨益。”
他手肘搭在圈椅靠背上,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靠坐在椅子里,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
“知道了。”
他话音顿了顿:“这话我跟她说,娘你别说。”
江氏看了他一眼:“知道,你们兄妹从小关系好,你对你妹妹,比对我这个亲娘可上心多了。”
亲娘吃起弥弥的醋来了,现在这样也就罢了,以后——
他笑而不语。
“今天是有其他的事想跟娘说。”
“什么事,你决定就好了。”
儿子做事,她向来放心。
“还得娘出面才好。”他淡淡道:“府上的管家这几日大略查了查账,发现府里帐面和实物对不上。”
“担心有人夹带府里的东西送出去了。”
男人声音不紧不慢:“数额不小。”
“什么——”
江氏声音发颤,吓得当即坐起身来,“哪个奴婢如此大胆!到底丢了多少?”
她老泪纵横:“老侯爷才去了多久,是我无能,再府上养了蛀虫——”
他赶紧扶她,轻轻拍她的背:“丢了东西是小事,钱不是问题,现下最大的事情是好好抄点家中的财物,看看具体丢了哪些。”
“查!”
她扬声将院子里得力的几个嬷嬷都叫了来。
“府里的院子,一个一个查!尤其是那些又小又值钱的物件!还有你妹妹,你妹妹年纪小,只怕院子里有刁奴欺主,昧着她将院子里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当了,你让几个婆子去,好好的清点,给你妹妹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