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何必要大费周章地让伏郎君当掉咱们的家当,那些珠宝首饰,好些都是二爷送您的,虽说二爷出手一向阔绰,可是万一这事被二爷知道,他怕是要不高兴。”
不知是何缘故,原本崔鸾鸾说好了要唱完一十三首当家小调,结果唱到一半,忽然匆匆离去。
崔母出来堆着笑脸连连告罪,说是小女有事,有贵客花高价点了鸾鸾陪席,把剩下的一半银钱退还给听曲的恩客。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芷蘩感叹了一句有钱真好,天也不早了,伏青送她上了马车。
“从长安到凉州路遥千里,越往西去,越是荒凉,你没见大哥哥寄来的信里说的?那里的胡人又多又野蛮,茹毛饮血,沙暴连连,不多雇佣些部曲仆从,买多买些脚力矫健的马匹和坚固稳当的马车怎么行,家里定然是不准我去凉州的,咱们只能自己准备这些东西。”
马车摇摇晃晃,流云扶着窗沿,眉心一点忧色:“娘子想推掉这门亲事,要不还去求求老夫人?老夫人兴许能做主呢?二爷也行啊,万一千里迢迢去了凉州,侯爷又不允准怎么办呢?”
是啊,大哥不准她该怎么办呢?
“二哥便算了,到底不是亲生的,他们这样的男人,向来重利轻义,巴不得我嫁进杨家,母亲又终日吃斋念佛不理俗世,我也不是她亲女儿,求她,她未必会理会。”
想起那日江氏给她看凉州寄来的信,还喜笑颜开地嘱咐二哥为她张罗嫁妆。
她心里又有些不确定。
“先去求求母亲也好。”
她低声道,抬手撩起车帘,路边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行,她怔怔地望着路边痴缠母亲要买糖吃的女孩,喃喃道:“母亲不帮我,就再说。”
如果都没办法——
嫁便嫁。
回府后,她匆忙洗漱,换了身衣服去给江氏请安。
坐在江氏跟前的杌子上,她抽出帕子擦拭眼角,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江氏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茶递给一旁的下人,抬手摸少女哭得通红的脸。
温软白糯的脸蛋,惹人疼爱倒是真的。
她心里怜悯,只是那又能怎么办?
在家从夫,夫死从子。
老侯爷去了,家主便是新的侯爷了,她实在没必要为此与继子争攘起来。
再说了,杨家又不是龙潭虎穴。
正儿八经的高门呢。
“你跟杨家那丫头不是关系挺好么?到时候做了姑嫂,岂不正好,杨家和咱们家是世交,知根知底,嫁给杨家比嫁给别家都要好,你二哥都说了,杨家那小子是个老实人。”
“你二哥那样温润的人,说的话还能有假的?”
芷蘩擦干净眼泪,垂眸没说话。
温润的人?
她低下头,扯了扯嘴角。
明白了江氏的意思,她自知再无话可说,闲聊两句便起身退下。
穿过门扉,出了院子,天边月升星稀,裙摆曳过青石小径,留下“沙沙”声响。
有不速之客挡在会漪澜院的小径上。
宣家人丁不旺,夜里除了常有人走的几条路点上了灯,小路近路都是黑漆漆一片。
好在今夜月亮玉盘似的明晃晃,依稀照亮不速之客高鼻薄唇,面色温和,英俊的眉眼。
她脚步一顿,打了个寒战,后退半步。
江氏其实根本不了解她的儿子,她曾经也以为他有一个温柔和善的二哥。
也是这样一个月夜,她亲眼见着白日里翩翩如玉佳公子的二哥哥,脸色阴沉得骇人。
那样利落且毫不犹豫,将她新得的白凤鹦鹉死死的按在地上,拔了毛,剪断了翅膀和爪,笑吟吟地看着园子里的狸猫将已经剩下半条命的鹦鹉活生生撕碎。
鲜血染红了一片蓬勃花草,那鹦鹉带血的白羽仿佛历历在目。
原以为已经忘记了,忽然见到熟悉的月色,让她又猛然想起。
何必跟一只鸟过不去呢。
小时候后知后觉,越长大,越觉得瘆人。
算了,一只鹦鹉罢了。
“在想什么?”
男人声音温存款款,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最后还是他走近几步,停在她面前。
“——没什么。”
她挤出一抹笑,方才哭了半天,眼睛到现在还是酸的,有些看不清,低下头揉眼睛。
“哭了?”宣沉渊问,一手托起她的下颌。
芷蘩不得不微微仰起头,两人视线相接。
他的手干燥且温热,还带着皂荚清香。
少女别过脸,有些不自在:“没哭,刚才被沙迷了眼睛。”
“我听母亲说,你刚才去求她,说不想嫁给杨简珪。”
他声音顿了顿。
“母亲是说你什么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家里还有其他人。”
“只是提一嘴,不行便罢了,杨简珪也挺好的,家世显赫,又是显娘的胞兄,我实在不该为了耍性子再麻烦母亲,而且母亲也是为我好。”有淡淡的酒气和脂粉气萦绕在两人之间,她后退一步。
“弥弥还有事,先回去休息了。”
走了几步,身后男人出声叫住她:“今日——去哪儿了?”
她心一跳,头也没来得及回便道:“陪显娘挑嫁妆去了。”
今日出门的由头确实是去杨府,也不算骗人。
他“唔”了一声,点点头,温声道:“钱够花么?”
她转身,抿唇,“够花的,哥哥说这个做什么?”
黑曜石一样的眼定定地瞧着她,半晌,他低声道:“我瞧着弥弥出门时穿戴太素淡了些。”
“若是缺银子花,跟我说。”
男人哂笑一声,半开玩笑道:“赚银子不就是用来花的,正愁没人帮我花——”
芷蘩也跟着笑起来,“哥哥现在说得容易,等以后娶了嫂嫂,生了一堆侄儿侄女,只怕有的是担心钱不够用的时候,到时候我花多了,哥哥和嫂嫂还要埋怨我。”
宣沉渊笑意淡了些。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说了怕你闷闷不乐,不说,又觉得瞒着你,对你以后不好。”
“什么事?”芷蘩微微张大眼睛。
“听朋友说,今日杨家大郎,杨简珪纳了个妓子进门。”
他声音顿了顿。
“据说排场虽是遮遮掩掩,但也算得上一掷千金,一顶小轿抬着那妓子从杨府后门进去,平康坊都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