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时流云跟宿月已经放好了水,水里撒了一层花瓣,等着她回来直接沐浴好早些休息。
她脱了衣服坐进浴桶里,温热的水漫过锁骨,一直绷着的心也松快下来,闭着眼,舒服地靠着身后的木桶壁。
流云跟宿月给她按摩肩胛和手臂,得知跟杨家的亲事已经退了,宿月兴冲冲道:“娘子可跟二公子说了做齐王妃的事情?”
流云看了她一眼,又去看芷蘩。
芷蘩“呵呵”干笑两声,摇头,“没有。”
宿月很是惋惜:“娘子可要抓紧机会,这好点的男人就像地里的西瓜,不早些下手,就被别人挑走啦!”
流云不同意:“齐王王孙贵胄,都是这些王爷挑别人,哪有别人挑王爷的。”
宿月道:“说是这么说,但是也不能干等着好姻缘掉到自己头上吧,凡事还是得自己争取——”
“还早呢——”芷蘩趴在桶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让她们继续按。
她幽幽道:“还不知道贵妃娘娘还有瑕哥哥怎么打算的呢,真要打算到这一步,也得等他们跟显娘的亲事黄了再说。”
显娘能开开心心地嫁给齐王,她心里虽泛酸水,但是还是为她高兴的。
她这几年也是一点一点看着显娘是怎么欢欢喜喜的准备着自己的嫁妆,每每在一起,显娘嘴里也总是挂着齐王。
长安新秀里,被无数闺中少女记挂最多的,除了假模假样的宣沉渊,便是齐王赵瑕了。
长得好看,性子又柔和,一身白衣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万千少女移不开目光。
要是说宣沉渊和赵瑕站在一块谁更讨人喜欢——
她心里当然是选赵瑕。
他一贯清风朗月。
谪仙一般的凤子龙孙,未必会因为杨家家道中落,便弃了显娘于不顾。
可是崔贵妃不是呀。
千事万事,也没有自己亲儿子的前程重要,当年跟杨家说亲,就是看中杨父在朝廷里的威望。
如今杨家出了事,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崔贵妃还会让儿子娶显娘进门么?
若这门亲事真黄了,齐王妃的位子便真的空出来了。
成了齐王妃,便不必再受制于宣沉渊,原本她还想与回鹘和亲,在和亲路上假死脱逃,只是那样的话,日后宣芷蘩便在这世上彻底要消失了,她若是想再见大哥哥一面也难了。
可是做了齐王妃,她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长安,还能如愿留在赵瑕左右——
不知为何,她心里竟仍隐隐地有所期待。
杂草一般悄无声息蔓延的恶念吓了她一跳,不光是夜里没睡踏实,第二日见了显娘,她都有些心虚起来。
“今日一早,宫里贵妃娘娘传了话来,说我跟齐王的亲事要缓一缓——”
显娘捂着嘴,眼睛哭得通红,像是一宿没睡好。
她拉着芷蘩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弥弥你说我以后怎么见人,赵晴岚还有宋蕤娘那伙人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我嫁妆都备好了,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
芷蘩安抚地拍着她的手:“崔贵妃这么说,也不代表这事就这么定了,还要看齐王的意思呢。”
“你帮我带个话好不好?”显娘希冀地看着她,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就想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他若是无情,我便从此死心了。”
“带什么话?”
芷蘩微微怔愣,“他若是......有情呢?”
显娘起身拿笔,取出一张桃花粉笺,落笔写下两行小诗。
“当年我与你一同去石山书院时,七夕那一晚他写了一首表白心意的小诗赠我,我便写下了这首回赠他。”
她将花笺折好递给她,犹带着泪痕的脸上浮起红云,眼含决绝,“他若还记得那一晚,自会让你将当年他主动送给我的那一首诗带给我,我便知道他心里还有我,我便是赴汤蹈火,也愿意追随他。”
“若是他已经忘了,这段姻缘便就此罢休!我杨显月也不是上赶着求人娶的,不嫁也罢。”
听到石山书院和七夕这几个字,芷蘩脸色有些僵硬。
芷蘩有些复杂道:“崔贵妃如此态度,足以说明天家不好相与,明知是火坑,你还要往里跳么?”
显娘抿唇不语。
芷蘩捏着手里的花笺,去了齐王府。
王府管家带着她径直去了花园。
齐王今日似乎精神好了些,穿着素纱月白的襕袍,身边还站着几人,穿着打扮,有两个像是宫里的人。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影。
她看过他的背影无数次,哪怕是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哪怕是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她都能一眼就看到他。
浮世万千都比不上他投来的一瞥。
“瑕哥哥。”芷蘩行礼。“瑕哥哥身子好些了么?我带了些补品来——”
“弥弥?”
他朝她招招手,又转身吩咐了一句什么,其余几人点头退下。
“人来了就好,带什么东西?”
他淡淡一笑。
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高墙巍峨,他负手东望,皇宫禁苑的歇山顶屋檐隐隐可见。
“过来陪我说说话。”
她提着裙子一步一步上了台阶,走到他身边。
男人衣袍翻飞,满身清寂。
“今日母妃还有舅舅家的人都来找我,说起杨家的事情,劝我退婚。”
她沉默片刻,说道:“贵妃娘娘和崔侯这样说,定然也有他们的道理,都是为了瑕哥哥的千秋大业着想。”
赵瑕笑了笑:“是啊。”
他声音顿了顿,“今日,你见到她了?”
芷蘩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
袖里的花笺微微发烫,“见到了,显娘很是伤心惶恐。”
“伤心惶恐是难免的。”他看着不远处嬉戏在牡丹枝头的双飞蝶,沉默片刻。
“今日忽然想起石山书院,想起那一晚,她大着胆子给我写信,约我夜里到桃花林赏月,表白心迹。”
他轻哂,“那个时候,她胆子比现在大多了,若是那个时候的她,肯定已经翻墙来找我对峙了。”
芷蘩身子微微晃了晃。
他静默地看着花间彩蝶,“我只是突然有点想她。”
“她可有让你给我带话?”他忽然转头。
袖中的花笺越来越烫,炙热得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
她揣着袖子,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