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话想问,可是一边的宣沉渊牵过她的手,温声道:“咱们先回去,嗯?”
她张了张嘴,鬓边银紫色的通草花钗子摇摇欲坠,男人抬手帮她扶了扶,一手揽着她的腰,不顾脚下声声哀求,带着她往外走。
她还有很多话没问呢,显娘还有很多话没说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她怎么睡得着?
“糊涂点不好么?”他含笑道,“人一辈子算计得太明白,反而过得不好。”
“可是哥哥。”
芷蘩拉着他的袖子,停了下来,声音微微颤抖:“那一天,我不是自己去你屋子的对不对?那一晚上我到底怎么跑到你屋子里去的,是不是显娘——”
男人停住脚步。
甬道里阴暗潮湿,两边的火把映照出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
“是刚才显娘跟弥弥说什么?还是有其他人说了什么?”
他微微低头,走近一步,原本就不多的光亮被他颀长高大的身影挡了大半。
“没关系,告诉哥哥。”他俊美的脸上神色极尽温柔,声音轻缓,循循善诱,看得一旁提着灯笼的女狱卒都呆了,一眨不眨的看过来。
阴影笼罩下来。
“——我胡乱猜的。”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平视看着他衣襟上的联珠菱纹朵花暗纹。
如果真的是她猜想的,显娘趁着她醉酒,将她送到了哥哥的房里休息,自己又转身回了桃林,装作等了齐王许久的模样,李代桃僵促成姻缘。
她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五脏六腑好像都翻江倒海起来,浑身恶寒地打了个冷战。
这四年,显娘明知道她喜欢齐王,还频频在她面前提起齐王如何对自己的好,什么牡丹花,什么金银首饰,就连嫁妆都要她来陪着挑选,还要她做傧相。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个在台上被耍得团团转的丑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好了,别乱想了。”
男人把她身上的披风拢得紧了些,半拥半扶地带着她往外走,似不经意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是自己过来的还是别人送来的又有什么区别?也许显娘只是好意,想扶你去休息呢,只是没想到那酒里有那样催情的药,木已成舟,说起来,这事若要论起来,与弥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不管如何,都要继续向前看去,总是纠结于往事,有害无益。”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日光正盛。
“若是心里恼怒显娘骗了你。”
他侧首看她清丽的侧脸,他笑意温然,“抬脚,小心台阶——如今,坏人已经罪有应得,也算是天理昭彰,因果轮回了。”
突然的亮光刺得两人都微微眯起眼。
宣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不远处的马头墙下。
芷蘩忽然看向他。
“哥哥。”她忽然道。
宣沉渊回头,“怎么了?”
他眉目英俊,神色从容。
其实她还是愿意和他好好做兄妹的。
从小到大,他都对她照顾有加,若不是有那样一段插曲——
从前以为都是她的错,白白玷污了他的身子,好像还破了他的童子身来着......
可是她不也是没了姑娘家的初次么......
如今得知不是自己的原因——
或者说不是她的主要原因,她心里那小山一样的包袱,忽然卸了下来。
原本一见到他就觉得心虚,如今忽然好像那根勒住自己的绳子突然松了些许。
其实二哥哥长得这样好看,又有这样八面玲珑的性子,应该值得更好的世家小姐的。
若是真的为了四年前那次意外断送了好姻缘,真是最不值当的事情,以后她还是想继续做他的妹妹的。
“没什么,就是想叫哥哥一声。”
她笑了笑,提着裙子踩着脚踏上了车,宣沉渊在她身后扶着她,等她进去,提袍上来。
她正盘算着如何跟他说她心里的打算,以后两人就做兄妹,她对那一晚释怀了,也希望他也不要再总是将那事放在心上,耽误年华。
“等皇后圣诞之后,咱们就启程。”
他手肘懒懒搭在马车窗框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几日他心情似乎都很好。
她一愣,“去哪里?”
一只手屈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脑子里每天装的什么?”
他含笑道,“我在西域置办了一套庄园,装修了半年了,带你去看看装得如何,要是你有不满意的,就让工匠改改。”
她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呐呐道:“是不是太快了。”
她还想着要找机会跟他说清楚的。
怎么就去看宅子了?
男人看向她,微微眯起眼:“太快?”
“是啊。”
她心“戈登”一跳,“母亲身体也不好,现在就去看宅子,确实有些快了。”
他眉眼间的疑虑微微缓和了些,慵懒闲适地靠着软枕,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没什么快的,刚刚好。”
芷蘩别过脸看向窗外。
回了家,她去看了看江氏,请了安回了漪澜院。
到了半夜,忽然府里喧闹起来,东院的灯笼一盏一盏亮了起来,仆婢来来往往的声音传到漪澜院里,芷蘩推开二楼窗牅,披着衣服站在半开的槅扇后。
不多时,漆黑一片的文澜阁也亮起了灯。
文澜阁是宣沉渊的院子。
她叫醒了流云服侍自己穿好衣服,披着一件斗篷,流云提着一盏风灯在前头带路。
径直到了江氏的屋前。
宣沉渊已经到了,显然也是睡中惊醒,匆匆而来,连头发也没束起,松松披在脑后,用一根帛带虚拢着。
他刚送了大夫出来,又命人给大夫又送了一匣银子。
长身玉立在廊下,满身清露,清俊风流。
“这里没什么事,回去休息吧。”
看到女人匆匆而来,宣沉渊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舒展下来,“太晚了,超吵醒你了?”
“听说母亲忽然病得厉害,上吐下泻的。”
芷蘩捏着袖子,咬唇道:“我进去瞧瞧,看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
她正准备推门进去,被男人拦住。
“里头正在收拾,母亲这会也神志不清,刚睡下,病人房里气味不好闻,就在外头站站吧,心意母亲会知道的。”
芷蘩犹豫一瞬,还是摇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罩门,绕过折屏,进了里间,就看到床上盖着被子的臃肿人影。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下人也脸色为难地收拾着地上呕吐的秽物,还有床上被泻物弄脏的被褥。
“我帮你一块弄吧。”芷蘩看着冬儿给江氏翻身有些困难,挽起袖子帮她一块弄。
宣沉渊紧随她进来,见她脸色微白,走到床边帮着侍女一块给江氏擦拭身体,素白的手捏着脏污的帕子,哪怕味道再难闻,她也只是紧紧抿着唇,仔仔细细的用温热的湿帕子认真擦洗。
他眉眼微沉。
温热的大手捏住她的腕,他把她手里的帕子拿下来扔到一边,带着她往外走。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提着裙子小跑地跟上,她被他拖到檐下,才终于停下来。
“那些事情自有下人去做。”他皱眉,“屋子里是没人了,非要你上赶着去收拾那些秽物。”
他顿了顿:“再不济,我这个亲儿子还在,还轮不到非要让你去伺候。”
她脸一白,“我知道了,我就是担心母亲的身子。”
小时候,每次她给江氏献殷勤时,他好像都不是很高兴。
看着她对他的母亲好,讨好她,他难道不应该觉得满意么?
为什么每次总是这副好像她做错了的样子?
“你是家里的嫡小姐,又是父亲唯一的女儿,还是朝廷在册的县主。”
他声音低沉,“你在家里享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用担心母亲苛责,处处讨好她。”
“她就算给你脸色,家里还有我。”
他声音顿了顿,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在家里没必要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