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
不等那和尚说完,他挥挥手,就有人上前来带院子里的几位师傅下去领香积钱。
院子里开始收拾东西,他转头对身边一直没有发话的母亲道:“母亲病还没好,本就不该出来吹风,儿子扶母亲进去休息。”
芷蘩搀扶江氏左手,他扶着她的右臂,秦嬷嬷赶紧推开门,让他们进去。
江氏有些心不在焉地往里走。
一旁的芷蘩一直没有说话,哪怕方才侍女失声说的那句话让所有人心里一抖,她也都安安静静的,乖巧温顺的托着江氏的手臂。
只是她这副温顺模样,落在江氏眼里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宣沉渊扶着她上了床,芷蘩刚要蹲下,宣沉渊拉住她,先一步半跪在床边的脚踏上,恭恭敬敬地侍奉江氏脱了袜,扶她躺好。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寂静得有些诡异。
芷蘩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下去看看母亲的药煎好了没有。”
江氏点头,“去吧。”
芷蘩转身出去,反手关上门,宣沉渊帮她掖好被子,“儿子去端药。”
江氏叫住他,声音浑浊:“刚才,为什么不让那师傅将话说完?”
宣沉渊转身,挑眉:“有吗?儿子以为已经说完了。”
“那师傅话里的意思——”
不等江氏说完,宣沉渊哂笑一声。
“无稽之谈。”
“可是我这病来得蹊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有病就得吃药。”他从容道:“这个大夫开的药不见效就换个大夫。”
她被堵得一滞。
江氏心里有气,又不好直说,脸色闷闷的,没有再说什么。
宣沉渊抬脚出去,见院子里已经没了人,芷蘩站在廊庑下,盛着药碗的漆木托盘搁在一旁的栏杆上。
“站这儿做什么?”
他声音软了下来。
对着自己亲娘当然是说什么都行,妇人嘛,在家从夫,夫死从子。
可是对着眼前这位——
方才那秃驴的话他自然是没放在心上,可是眼前这位未必,看起来大大咧咧,心里其实敏感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开始伤春悲秋起来。
“等药凉些端进去。”芷蘩指了指一边栏杆上搁着的托盘。
“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好了。”
他唤了一声人,秦嬷嬷应声出来,把药端了进去。
“走吧,先送你回去。”他抬手揽上她的腰。
“哥哥,你把这镯子帮我还给母亲吧。”她抬手褪下腕上的翡翠镯子,碧油油的圆条翡翠套在她娉婷的腕上,颜色鲜艳分明,“太贵重了。”
宣沉渊扫了一眼那镯子,认出是江氏的陪嫁,种水倒是还行,随口道。
“给你的?给你的就收着,送出去的东西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江氏突然上吐下泻的,原本她就有些愧疚,再收她的东西,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也是不得已为之,她怎么知道不过下了一味首乌藤,而且还是控制了剂量,怎么就这样了?
“这镯子还是母亲的陪嫁,还是留给以后的嫂——”
男人视线扫过来,她住了嘴。
他似笑非笑:“什么嫂嫂?”
夜里黑影摇曳,漪澜院就在眼前,院子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流云和宿月在一楼的厅堂等着她回来,正昏昏欲睡地坐在圈椅里打瞌睡。
想说的话就在喉咙口,可是又不敢说。
从小到大,他做什么事情都那么完美。
教她读书写字,陪她说话解闷,她被同龄的玩伴们欺负没有亲娘时,也是他帮她出气,还安慰她,带她去杏花楼曲江池吃好吃的。
还是长安所有长辈眼里的孝顺儿子,聪明学生,在国子监读书时,季季的明经考学都是第一,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进中书省尚书台走仕途,可是他却非要去做生意。
国子监博士如今还时不时惋惜,想要游说他入朝为官。
何必让好好的兄妹情谊变了味道呢,若是真的因为要为四年前的事情负责,真的大可不必,事情说开了,哪怕她心里如今还有点芥蒂,但是其实也无关痛痒了,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就像那日他说的,人要往前看。
兄妹怎么能做夫妻呢,哪怕是没有血缘,可是就是兄妹啊。
“没什么。”她闷声道。
男人静默地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弥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她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今日那些和尚,是母亲要请的?”
他问道。
她强自镇定:“当然,母亲一贯信这些,不然哥哥以为是什么?”
他面色如常平静,看了她片刻,似乎要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什么端倪。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
一直到她后背沁出薄薄的汗来,他才终于笑了声:“是我想多了。”
她僵直的脊背终于柔软下来。
“晚上门别栓。”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门锁这么紧,防贼呢?”
她又头皮一麻。
这几日她总是早早地趁着他还没回来就锁了院门,连着屋子的门也一块落了栓,连宿月都以为漪澜院是不是遭了贼,怎么突然防得这么严密起来。
这几日也没见他再突然过来,突然这么冷不丁提醒一句,她脸通红地“啊”了一声。
这样真的不太好吧!
芷蘩真的想尖叫。
我真的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待的啊我的哥哥——
回了漪澜院,她上了楼,歪靠在北次间的罗汉床上翻书,听到宿月气冲冲地回来,跟流云说起刚才在外头听到的风言风语。
“平日里三娘子对东院那些人也不错了,这会听了别人几句话,竟然就开始背后议论咱们三娘子,真是可恶!”
流云问她们说什么,宿月将听到的学了一遍,无非是说芷蘩克江氏,还有说得更过分的,说芷蘩八字太硬,天生克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芷蘩幽幽叹了口气,心里自己安慰自己。
让他们说,说就说,说得越难听越好,越难听,她就能越快搬出去。
她把手上的回纥文扔到一边,朝楼下扬声道:“睡觉睡觉,明天还要进宫给皇后陛下祝寿呢。”
两人答应了一声,流云又照例问道:“娘子,门锁嘛?”
芷蘩闭了闭眼,“不锁了。”
刚拿起锁跟钥匙,流云又放了下来,低声奇怪道:“怎么今日又不锁了。”
总归有她的道理,流云摇摇头,跟宿月熄了灯,也下去休息了,芷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