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方才要是没听清楚,要不我再说一遍?”
一转眼的功夫,江氏已经有些瘫软的被宣沉渊扶到榻上躺下,芷蘩取来抹额给她戴上,栗色的绣花云锦抹额遮住将江氏的太阳穴到额头严严实实的遮住,原本就委顿的脸色,在深色的抹额映衬下,越发显得黯淡。
“闭嘴!”江氏低声呵斥道。
宣沉渊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长腿交叠的靠坐在离榻边几步远的圈椅里,神色闲适淡然,微微含笑的看着芷蘩手忙脚乱的伺候江氏躺好。
好像方才用饭时,聊的都是再家常不过的闲话。
芷蘩看了一眼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几乎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这些日子,自己这一番用心是不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看到女人一边倾身给病恹恹的江氏掖被角,一边回头看自己,宣沉渊挑眉一笑,神色轻佻风流。
刹那间,满园春色都有了具象,好似春日桥堤上锦衣策马的风流纨绔,玩世不恭的调戏路边的良家少女。
江氏还在,他也敢就这么放肆。
芷蘩心里打起鼓来,回过头装作没看到他的眼色,低声问江氏:“母亲,女儿去拿些安神药来吧。”
江氏心里气苦,哪里是身上的病,喝药有什么用?分明是心病,折磨自己的,正是眼前这两个来索前世债的冤孽。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偏偏眼前芷蘩的脸挥之不去。
察觉到江氏嫌恶的眼色一闪而过,芷蘩手一僵,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百感交集。
其实早在爹爹去世之后,宣府再也不是以前的宣府了。
她悻悻收回手,退到一边。
江氏缓过来些许,掀开眼帘,瞧着坐在不远处,神色淡然的儿子,心里又是恨又是疼,想说什么,顾及到身旁的芷蘩,又说不出口。
“女儿去端药来。”芷蘩开口道,便退了出去。
终于房里只剩下母子两人,江氏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半晌,只狠狠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她胸口起伏,压在她身上的锦被也剧烈上下起伏:“你的新妇,要么从京中贵女里相看一个家世匹配的,要么就娶你荷儿表妹!”
“娶弥弥,绝对不可能!”
江氏太阳穴一阵发紧,扶了扶抹额,喘了口气,又换了一副泪眼婆娑的慈母神色。
“母亲也是为你好,你娶了弥弥,以后在京中怎么立足,那些人背后都笑话你,笑话咱们家!”江氏抽泣起来,“我怎么对得起你那早去的爹啊。”
她口中的爹自然不是宣侯,而是第一任丈夫,宣沉渊的亲生父亲。
宣沉渊见她垂泪,似乎也有些动容,交叠的长腿放下,他站起身,微微眯起眼,看着庭院里的绿植。
江氏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心里一喜,继续道:“若是你不放心弥弥,以后亲自给她找个踏实的郎婿就是,再多贴补些嫁妆,哪怕把府中的库存都搬一半走,那些庄子田地都给她傍身,我也没意见,只要你们都能好好的——”
“这宣府的一草一木都是大哥和弥弥的,她有一半,理所应当,母亲大可不必操心我的名声,到时候,我会带她去西州定居,母亲若是愿意跟我们一块去,便去,若是不愿意,留在京中安享晚年,每年我也能带弥弥回来看你。”
江氏震惊:“你真要走?”
她一把扶着床坐起身,捶打着床榻,一点贵夫人的脸面也不要了,咒骂起来:“你疯了!你迟早要被她害死!”
“啪——”
屏风外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一股药气循着穿堂风吹进来。
瘦削的人影蹲下来,拣着地上残碎的瓷片。
江氏哀莫大于心死,看着儿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喉咙里“呵”出两声,最后还是无力的瘫软在床上。
——
芷蘩正抽了帕子出来收拾地上的残片,男人的脚停在自己面前,她头也没抬,继续收拾。
一只大手捏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掰开她的手,将她手里的碎瓷扔到一边。
芷蘩被他拉起来,蹲久了,一起身,眼前发黑,身子往后倾。
手上的力道将她往前一扯,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皂荚混着草木的清香浅浅袭来,她呼吸着他身上的淡淡香气,待到缓和些才推开他。
“我最近看了几套宅子。”芷蘩低声道,“等我找着了合适的,就搬出去。”
宣沉渊皱眉,芷蘩绕过他,进了里间,对正心灰意冷的江氏福身道:“母亲别伤心,哥哥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过几日哥哥想通了自然就不会再提了。”
江氏背对着外头,没有理她,似乎已经睡着,芷蘩垂下眼帘,走了出去,宣沉渊还站在那一摊狼藉前。
她朝他微微欠身,旋身往外走。
身后男人跟了出来。
“去将里头收拾了。”男人随口对外头候着的下人吩咐。
“是——”冬儿点头。
宣沉渊大步上前,拉住芷蘩的手,她心里厌恶,不想被更多下人瞧见,带着他闪身躲到假山后。
女人面上神色从容,唯独一抬头,那双圆圆的眼睛通红,眼里波光潋滟,泪光盈盈。
“我想出去住。”她一开口,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沿着粉白的两腮落下,打湿了胸前的罗衫。
“在家里还要看母亲的脸色,出去住了,母亲也不烦心了,病也能好得快些。”
她抬起手臂,就着袖子擦拭脸颊上的水渍,抽泣道:“哥哥若是真心疼我,不如放我出去住吧,大哥那里自有我去信解释原因,就说是我想自己修座别院小住散心,他自然不会迁怒于母亲和哥哥。”
宣沉渊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原本静静打量她的神色,也没有来的一软。
“若是真想出去住,也好,左不过忍了这些日子,以后也不用再受这些闲气,我在京中也有套别院空置着,我陪你一块搬过去——”
她赶紧打住:“我想自己选宅子,重新买一套......”
宣沉渊皱眉。
她抽泣得更加厉害,眼泪一颗一颗得往下掉,哀求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