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油炸开来,落在质地华贵的浮光锦裙裾上,艳色的衣料上好像被溅上污雪,浅浅化开,化作泠泠水色。
她皱眉,犹豫不前,下意识地拿起一旁的锅盖,挡在身前。
一只手伸过来,拿过她手里用来防身的锅盖,声音似乎无奈:“我来吧。”
“君子远庖厨。”芷蘩道:“还是我来吧。”
其实也是想借着今晚吃饭的机会,跟她聊一聊做女官的事情。
他应该会同意的吧。
芷蘩掐着手心,站在一旁看着他淡然自若地颠锅炒菜,侧脸英挺,薄唇微抿。
她能明显感觉到,放她出来住,已经是他的退步了,要做女官,势必不能陪他去西域,更不要说嫁给他。
太荒唐了些。
察觉到女人的目光流连在他面容之上,男人头也没转,只垂眸观察锅中的情况。
“添柴。”
“哥哥,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噤声。”宣沉渊提起锅沿,颠锅,淡淡道。
芷蘩闭嘴。
“添柴。”
女人乖乖走到灶膛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拿起铁钳从柴堆里夹起一块干柴,塞进已经快熄灭的灶膛。
他捏着锅铲翻炒着锅中的菜,抬眸扫了乖巧蹲在灶膛边的女人一眼。
灶膛里赤红的火光把她素白的小脸映衬得通红,热气卷起的涡流吹拂起她鬓角的碎发,她鼓起腮帮,往里吹气,有火星子溅出来。
他皱眉:“离远些。”
她抿了抿唇,往后挪了挪。
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乖巧得让他觉得久违,男人忽然有种在训小狗的错觉。
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眼底也浮起一丝笑意。
方才她都快说出来了,要不是被他一句“噤声”吓回去——
她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只觉得这话想再酝酿一遍实在有些艰难,好在他主动问起来,手上动作有条不紊,转身到案板边,不紧不慢地挽起绣着暗色缠枝花纹的袖子,露出玉色的腕骨和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菜刀在案板上切碎菜叶的声音“咚咚咚”响起。
他声音夹在其中,忽然响起:“刚才想说什么?”
刚才不让人家说,现在又问。
她偷偷白了他一眼。
像是知道她心中埋怨,他哼笑一声,手上力道均匀,切除的土豆丝纤细颀长,好像什么事情在他手里都能做得轻轻松松,连做菜时都能一心二用。
“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宣沉渊悠悠道,“小时候教你读的书,如今倒是都还给我了,可还记得是什么意思?”
“记得——”
她拖长声音,托腮看着灶膛里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做事要专注嘛,心猿意马的人都做不好手上的事情。”
“好了,把灶门关上,火灭了,端菜。”
他性洁,做完了三菜一汤,随手解开外袍的扣子,将沾染上油烟气的袍子扔到亭子边的美人靠上,露出里头素白的内衬长衫。
黄昏,微风,习习夏夜,缈缈蝉鸣。
他撩起衣袍坐下,芷蘩远远地坐在他对面,拿起筷子,殷勤给他布菜。
“哥哥辛苦,我伺候哥哥用饭。”芷蘩甜甜一笑。
“方才是想问什么?”他又问道。
芷蘩盛汤的手顿了顿,她咬了咬唇,道:“没什么大事,这几日看书,几个回纥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来问问哥哥,方才在厨房时才突然想起来。”
宣沉渊“唔”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哪几个字?”
芷蘩以茶作墨,以桌作纸,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给他写出来。
男人扫了一眼她写的,捻起象牙筷子的末端,蘸取茶水,在自己身前的桌上写出相对应的意思,写完后,随手拿帕子将水渍拭净。
她刚探头去看,就被他擦干净了,有些猝不及防地愣住:“我还没看到呢。”
“没看清楚?”他修长指尖拈着象牙筷子问道。
她点头。
“为何没看到?”
“我坐得有点远......”芷蘩解释。
“那你该如何?”
他阗黑的眸子盯着她,皮笑肉不笑:“不知道坐近些?这就是你求知的态度?”
一声冷哼传来:“可见也并不是虚心求教!”
芷蘩耳尖浮上一点红晕。
她起身将绣花杌子挪到他身边,距离大约七八寸,他果然重新沾了水,在桌上写下那几个回纥文的对应中原文字。
“记住了?”他看着她。
她硬着头皮点头,“记住了。”
宣沉渊拿帕子擦干桌上的水痕,又看了看她的脸色。
他夹了一只虾,净了手,开始剥虾,剥好的虾皮放到一边,虾肉被放进她面前的碗里,声音软了几分:“吃吧。”
说罢,又抬手端起一只空的青花瓷碗,给她舀鱼汤。
她点头,也放松下来,一边咬着虾肉,一边觑他,斟酌道:“哥哥,我想进宫做女官,一来找些事情做,二来,还能见见世面。”
男人舀汤的手丝毫没有干扰,动作不疾不徐,甚至连表情也依旧是方才那副淡定从容,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有半分改变。
甚至在她说完后,等着他表态的良久时间里,他还轻轻吹了吹汤面的浮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喂到她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