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紧紧地压在床上,肺都压得生疼,勉力撑着他的胸口,才能有一丝喘息的间隙。
颈窝的呼吸绵长,鼻尖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香气。
月色透过槅扇的空隙铺洒进来,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几缕银练似的月光里,隐隐还能看见细小的粉尘在空气里漫游。
她心思微动,缓缓伸手抱住他的肩背,身体微微软了下来。
一点一点的抱着他躺好,她终于翻身起来,手里不动声色地摸到个印章似的物件,悄无声息地收进袖子里。
再看一眼床上阖目躺着的男人,方才一番手忙脚乱,她无意间碰掉了男人束发的玉簪,满头青丝乌云一般铺泻在软垫上,挨得近,月色又亮堂,她连他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愧是和齐王齐名的京都美人,看这细嫩的脸蛋儿啧啧,看这深邃的眼窝啧啧,齐王在她心里美貌排个第一,她觉得第二的位置勉强就给眼前这个便宜哥哥了。
欣赏了一会她起身往外间走,走了几步又旋身回来扯起一旁的披风抖开盖在他肚子上,这才掀了帘子转到屏风外的桌案边上,抽出一张空白的折子,拿出方才摸到的玉章,在印泥上蘸了蘸,重重摁在空白折子的尾页。
白纸红泥,精雕细刻的“宣沉渊亲印”五个大红隶书端端正正地跃然纸上。
她动作一气呵成,拿着帕子擦了擦印章上的红泥,随手将折子阖上放到一边,旋身进了里间。
左看右看没什么她能干的了,她走过去又把他身上盖的披风抻了抻,顺手把玉章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他袖子里。
她嘴角扬起弧度,就在心满意足要出去时,身后忽然响起男人无比清醒的声音。
“给我倒杯茶来。”
短短六个字,声音不高不低,却听得她心慌意乱。
她脚步一僵,整个人寒毛都竖起来,缓缓转头。
男人支着一条腿,一只手懒懒地搭在曲起的膝上,微微侧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深不见底地瞧着她。
他什么时候醒的?听这声音,一点也不像喝醉了的人说话的调调,难道方才一直装醉不成?
她又惊又疑,喉咙上下滚动,点了点头,走到外头的案上,拿出杯子倒了一盏茶递过来给他。
递茶时,茶水在杯剧烈荡漾,差点要洒出来,好在他伸手稳稳地拖住她的手,拿过杯子,意味不明道:“抖什么?”
芷蘩摇头:“没......没什么......”
她从他手心里抽回手,笼着袖子站在一边,“我去让人跟扶风扶摇说一声,让他们进来伺候吧。”
话刚说完,还没等宣沉渊的答复,外头就有小丫鬟来传话,侯府来人了,说是老夫人身子不舒服,催二爷回去。
这是生怕他沉溺“美色”了,明里暗里的不想让她在他面前多呆。
她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乐得如此,顺着话道:“确实天色不早了,我送哥哥出去吧。”
宣沉渊脸色看不出喜怒,沉静如水,撩开搭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坐起身来,披带起的微风间,隐隐还有一丝甜甜的香气,虽然只是一丝,聊胜于无。
这里一花一木都是为了她精心琢磨过的,好像养在金丝笼子里的鸟,从里到外,无一不是精心雕刻过的精致和合适,可惜这笼子不在侯府,比起威武森严的侯府,他其实更喜欢这里。
他饮尽杯中水,将杯子放到一边的香几上,指尖还残存着女子方才留下的余香,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会,外头那不知深浅的小丫鬟竟不知天高地厚的又催了起来。
“娘子,外头又来催了。”
芷蘩心一跳,下意思去看床上坐着的男人的脸色,果然,宣沉渊眉目微沉,冷声道:“进府前没嬷嬷给你调教过么?好没规矩的下人。”
下人无状,她这个做主子的也是脸上没光,低声道:“刚买回来没多久,不懂规矩,明日我就让人好好教导他们。”
好好的气氛被打断,宣沉渊心里已经蹭起一股无名火,他无声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往外走,经过门口时,目光寒凉的扫了一眼阶下侍奉的丫鬟,丫鬟吓得脸一白,下意识跪倒在了地上。
芷蘩一路送他出来。
他腿长,大步流星的离去,素白的衣角也飞扬起来。
她艰难的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地跟在后头,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上,两人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平行,那道纤细的倩影,总是十分吃力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渐渐地,他脚步慢了下来,她终于喘了口气。
“明日我安排两个教习来教教你园子里这些下人规矩。”他忽然开口,偏头瞧着她,“不好好教,以后伺候起来也毛手毛脚的,虽然也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但也不能将就了。”
芷蘩觉得有些太麻烦了,“让流云和宿月教她们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他轻哂一声,眉眼间神色复杂,“这些日子委屈你先在这里住下来,等我料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带你去西域散心,到时候你想先回长安,还是想直接在西州住下来,都听你的。”
他的私印在空荡荡的袖袋里滚来滚去,傻了吧唧的呆子还以为自己偷鸡摸狗的事情天衣无缝,殊不知东西都放错地方了。
原本放在左袖袋的章子,被塞到了右袖袋,他也是懒得跟她计较,才任由她这样没心没肺的。
为了做女官费尽心思,又是给他做饭又是做小伏低的伺候他,也好,有个事情做,一个人住在外头也不至于太寂寞孤单。
反正过不了多久她也要离开这里的。
“到时候咱们就在西州住下来,过咱们的日子,咱们闲时在草原大漠跑马打猎,晚上坐在篝火堆喝酒吃肉跳舞,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看书看书,想大笑大笑,再也不用被长安那些条条框框拘束着,好不好?”
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在昏黄的灯笼下站定,看着眼前女子白净娇小的脸蛋,他抬手抚她的脸。
候在马车旁的扶风和扶摇均默契地转过身子背对着不去看。
芷蘩抬头瞧他,脸颊触感温热,清洌的草木香气若有若无地纠缠在她的鼻尖。
她张了张嘴,其实是想问问齐王的近况。
齐王替她挡了飞箭,亦或者是他自己时运不济,中了流箭,总之是在她面前受伤的,她很想知道他如今到底如何了。
她这几日也思忖过,就算是作为一个认识的老友,去探望探望,其实也是没什么不妥的吧。
可是自然不好直接在宣沉渊面前问起,她笼着袖子:“哥哥就没想过要在朝堂之上大展一番身手么?如今局势乱得很,齐王都被人在宫门口行刺了,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哥哥一番才学,若是不学以致用,真是可惜了。”
“齐王行刺,谁能从中获利最大,自然就是谁。”
谈起局势,宣沉渊眉眼间浮起一丝冷意,“齐王跟魏王必定要争到不死不休,魏王自幼丧母,如今投靠了皇后,齐王身后却是崔贵妃,齐王的事情,你一点也不能沾染,听到没有?”
芷蘩似懂非懂,听他这话,好像跟着齐王注定就没有出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