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宣沉渊的提醒,她心里很是敲了几下警钟,这几日看书越发的勤快了,还练了好几百张的字,连琅琊郡主她们好几次下帖子请她过府小聚都没去,连指尖都因着握笔磨红了好一块,勤勉的态度让宣沉渊也忍不住点头赞赏。
“小时候要是有这一半好学的劲,如今只怕都能入阁做女宰相了。”
“真的么?”她有些受宠若惊,“其实现在拣起来应该也不晚。”
他一滞,只觉得她现在连好赖话都分不清了,也不知道是太自信还是太没谱,而他万万不能再勾起她封侯拜相的心思,咳嗽一声:“随口一说,人家女宰相岂是说做就能做的,你没慕容尚仪的慧心才情,万不可生出什么飞黄腾达指点江山的心思。”
他连哄带吓:“到时候万一说错话做错事惹出什么岔子来,阖家都跟着玩完,你瞧着慕容凤来如今威风八面,想想当年她爷爷先宰相慕容安是如何站错了队被承曜太子一案牵连,落得个阖族男丁被抄斩,女眷没入掖庭为奴的结果,我可不指望你飞黄腾达,做个能引经据典的女史便绰绰有余,想要站在龙椅之侧参与国事,除了要有偌大的文采,还得时时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还是做个小官当个乐呵就够了。”
“承曜太子?不是戾太子么?”芷蘩听闻过慕容家的惨案,当年戾太子意欲谋反,起兵不成被抓,全家包括朋党都被诛杀,慕容尚仪也是因为年龄尚小,又是女儿身,才得以在掖庭活了下来。
宣沉渊顿了顿:“戾乃恶谥,以后你我私下提起,不可称呼‘戾’。”
“为什么?”
宣沉渊笑了笑:“自然是因为他也是你的长辈。”
“哦,也是。”她挺起的双肩耸下来,没有留意到他笑容里那一丝怅惘。
其实偶尔午夜梦回,或是站在穿金戴银的贵女堆里仰头看着龙椅凤辇旁睥睨群臣,刚毅果决的女尚书时,也曾艳羡不已。
臆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若是也能做出一番事业,那该多风光呀,爹娘在九泉之下,也能为她感到欣慰的吧。
可是到底往上爬的路太艰辛,大多数人总是趋利避害,慕容尚书十四岁就跟在皇后身边做女官了,而自己十八了才突然有了这个觉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可是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打心眼里看不起她罢了,在他眼里,慕容凤来这样的女子样样能干,她跟别人比起来什么也不是。
怎么说她才是他妹妹啊,哪怕现在兄妹情好像变了质,那也是朝夕相对这么些年的亲人啊,怎么能这样说她?
“哦。”她不阴不阳地哦了一声,越想越委屈,眼眶微微有些红,别过脸看着窗户外头洒进来的一地阳光,细小的微尘在空气里毫无头绪地飞舞。
看着她一张俏脸缓缓垮下来,一副要给他脸色看的样子,他眉头微微挑起。
这还没吃上皇粮就已经开始变脸色了,以后要是真成了宫里的红人,岂不是要上房揭瓦?
“哦什么哦,好好说话!”他脸一板,声音也严肃起来,吓得她肩膀一耸。
“有你这么跟兄长说话的么,以后若是进了宫,帝后说你两句你一气之下也这么甩脸子?”
都说长兄如父,胞兄宣符常年不在家,宣沉渊平日里和和气气言笑晏晏的,一沉下脸来,真跟她老爹似的,她低下头,揪着腰上的珊瑚禁步,咬唇没说话。
“说话。”宣沉渊冷声道。
芷蘩埋头看着鞋尖上的海棠绣花,闷不作声。
看她这一副铁了心不跟他说话的样子,宣沉渊只觉得有些头疼,太阳穴钝钝地跳起来,气得他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书桌边上,随手搭在桌案上的手屈指轻轻敲了敲。
“我看你这剩下的两轮殿试也不必再去了。”他冷酷道,“没由来让你进宫四处惹祸去,不如让你学着洛阳江家的两个表妹们,整日呆在家里穿针引线,绣花织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嫁得好!”
她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地瞧着他。
竟然还哭了么。
呵,他都还没说过什么重话,她倒是先哭了,简直是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他有些意外,但还是板着脸:“这些年一直纵着你,鲜少拿那些迂腐闺训来约束你,如今看来,倒是我的错,不求你像江家那两个姑娘那样温柔贤淑,宜室宜家,你也要......”
“她们什么都好!她们那么好,哥哥去娶回来做嫂子不就好了?”芷蘩扬声道,都不等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生怕又听到他说一些刺她耳朵的恶言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心里憋着的话一股脑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我不宜室宜家,我没有才干慧心,我什么都不好,又碍着哥哥什么事了!我又不想嫁给你!”
“你——”
宣沉渊眉尖挑起,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桌案上,“砰”的一声,连紫檀木的笔山都震倒了,“哐啷”一阵狼藉。
“你再说一遍?”他槽牙紧咬,齿关中溢出几个字,“那你想嫁给谁?”
她瑟缩后退一步,谨慎地看着他,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不仅委屈,现在还有些害怕,他步步紧逼而来,大手擒住她的下巴,胸膛起伏,两人挨得极近。
哪怕他一个字也没说,她也能感觉到他汹涌的怒气,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她咬唇,恨恨道:“我谁也不想嫁,以后剃了头发上山出家做姑子去!”
刚要压下去的怒气转瞬又要被她气出来,他低眉看着她倔强的神色,鼻尖是女孩幽幽的体香,分不清是皂荚还是熏香的味道,闻起来倒是让人舒心。
饱满红艳的唇被咬得发白,微微向下的嘴角,微微抽搐的脸颊,从眉毛根到头发丝,无一不宣告着她的不满。
什么做姑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多半是赌气才说的。
他忽然有些泄气,好像灌满了气的羊胃囊拿针戳破了一个洞,刚盈满的怒气消失殆尽,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疲惫。
一滴水砸落在他的虎口处,他一顿,拇指刚覆上她的眼尾,她微微后退,挣脱开他的触摸。
“哥哥早些休息吧,我累了。”说罢微微屈膝,提着裙子往槛外大步流星地离去。